第二百五十九章 再回舊時的愴痛
作者:蓮心入夢      更新:2020-12-24 16:04      字數:4514
  經過兩天的奔波,囚犯終於被押到了正渭的施府。

  回到這施府,他的家,他久離的家,被自己親人厭棄而驅趕離開了的家。

  大門前,馬隊停下來了。

  被繩索牢牢捆縛著的這個囚犯,看著麵前的這個大門,看著大門前的兩個石獅子,還有肅穆的衛兵,真是萬千情緒。

  士兵把他拉下馬,推搡著他朝府裏走去。

  這個院子裏景物一如舊往,與多年前他被從這裏趕出去的時候沒有什麽變化。隻是來來往往的傭仆都已是陌生人了。

  他們看著這個穿著破舊的,被粗繩牢牢捆縛著的囚犯,都很好奇,紛紛駐目看他,低聲地議論著。

  在眾人異樣而鄙視的目光下,這個男子低著頭,被士兵帶引著穿過院子,走廊,亭台,終於又來到了那個他曾經生活過的熟悉的後院。

  他被士兵用鞭子抽打著走了進去。

  這個後院已經荒廢很久了,冬未初春裏荒草橫生,一片荒涼景象。

  他被他們驅趕著,走到了那個已經塵封了多年的囚房。

  “嘎吱”一聲,士兵打開囚室的門,他被推了進去。

  撲麵而來的是一股股濃重的潮濕黴味。大家都緊皺著眉頭,捂住了鼻子。

  他看見這個房間裏各式的刑具都還擱在那裏。地上牆上殘留著黑色的血汁,那些都是往昔自己受刑時濺落下來的。

  沒有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又再次回到這裏,又再次成為這個權貴家裏的囚犯。

  在未來的日子裏,自己不知將又要麵臨什麽樣的殘酷和折磨啊!

  士兵走了出去,把門又關上,屋子裏暗了下來,隻有小小的窗口上透進來的陰淡的光線。

  光線上的灰塵,邪魅地舞蹈著,似乎在歡迎這個慘賤的囚犯又重新回歸舊居。

  這裏又黴又潮濕,又髒臭,而且非常的冷。這個男子站在那裏,手被捆縛著,全身冷得不停地哆嗦著,哆嗦著。

  走了這麽久,在士兵歇息進食的時候,他的弟弟讓士兵給他鬆了綁,給他吃了一些糧食和水,總算不是那麽饑渴。

  但這些都是其次的,寒冷,是他最大的敵人!

  太冷了,他覺得自己都要被凍僵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嘎吱”打開,外麵強烈的光線進來,刺激得他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幾個人影站在門口。

  他們被撲麵而來的臭味給阻擋住,紛紛退出去在外麵等了一會兒,等房間裏的臭味散了一些,才又走進來。

  這些貴族都用手帕把自己鼻子捂著。

  囚犯看清楚進來的幾個人都長得魁梧高大,都穿著貴族的服飾。

  他們慢慢走進來,看見那蜷縮在角落裏的這個囚犯。

  士兵朝他呦喝:“起來!”

  囚犯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貴族們站在那裏,靜靜地把他看著。

  他低著頭不看他們,他因為太冷,身子有點兒蜷縮,但是他的麵部表情很平靜。

  陰暗的囚室裏靜靜的。

  沉默著,所有的人都沉默著。

  高貴傲慢的哥哥看著麵前這個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麵的弟弟,看見他蒼老而憔悴。

  他被捆綁著,因為冷而哆嗦著,狼狽不堪。

  身上的衣服破舊補丁,還有些破洞,而且也非常的薄。

  這個男子站在那裏不停地打著抖,看樣子冷得確實有些厲害。

  冷得臉發青,鼻子淌出清亮的鼻涕,因為手被捆住,也無法揩拭它。

  屋裏繼續沉默著,沉默了很久。

  強者終還是開口說話了。

  “施玥,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啊!”

  被人任意賤踏侮辱的這個卑賤的人低著頭,不看他。

  “哼!”

  這個囚犯的命運的主宰者冷笑一聲,“真沒有想到你還活著!即然你沒死,咱們兄弟的緣分也還是該繼續下去吧!”

  “施玥啊,你不抬起頭看看你的大哥,看看你的兄弟嗎?”

  施玥依然低著頭不說話。

  施毓使了個眼色,一個士兵走上前把這個犯人的頭發抓起,狠狠地向後拉扯,把他的臉拉得朝後仰著,下巴高高翹起,他的臉不得不麵對麵前的強者。

  臉上的傷痕,還有額上的字暴露在自己的兄弟麵前。

  他的兄弟看著他,看著這個失離多年,渺無音訊的兄弟,他的五官還是沒有變,但已是蒼老了不少。

  施毓看了看他的額頭上那兩個羞辱人的字。這個大哥鄙夷地撇嘴,嘲諷地:“‘賤人’……這兩個字,你也沒有想著法子把它去掉嗎?”

  施玥:“……”

  施毓:“嗬嗬,看來你還是有自知之明啊!這兩個字很配合你的身份的!像你這樣低賤肮髒的人頂著它們過了這麽多年,該是什麽樣的滋味呢?”

  這個冷酷的人大聲地嘲笑著,沒有一點兒顧忌的譏諷著麵前這個又被他弄回來,任他隨意蹂躪侮辱的賤人。

  “人生啊,真是說不清呢!當初我把你賣走,其實也就是想跟你緣分斷了,再大的怨仇總得有了結的時候啊!”

  “還以為你早就死了,可是沒想到你竟然活得好好的!這麽多年了,竟然山轉水轉的又轉到這裏!”

  “看來,像你這樣的賤人,這樣髒臭的獄室真的是你命中注定該待的!”

  聽著麵前這個強人對自己肆無忌憚的侮辱,這個男子依然沒有什麽表情,還是那樣平靜。

  施毓觀察著他,看他對自己的侮辱竟然沒有什麽反應,這個強者反而笑了起來。

  “施玥啊,這麽多年了你怎麽沒變呢?臉皮還這麽厚,這樣地侮辱你,你也無所謂嗎?!”

  施玥:“……”

  施毓:“我呢,也不想再弄你了。自從把你賣了過後,其實我們的恩怨就應該已了結了。我與你就不應該再有什麽交集了。”

  “可是,這次又把你抓回來,你也怨不得別人,要怨就怨你的那個寶貝狗崽子吧!”

  “你要怨他,那個下賤的賤胚子!還妄想什麽野雞飛上枝頭變鳳凰,還想報複我!還妄想報複迫害我們整個施家家族!”

  “哼!他也不掂量自己,照照鏡子,自己算什麽樣的貨色!”

  “不過那個賤種還真是可惡啊,害我們就算了,他竟然還竄通敵國,害死了那麽多無辜的將士!這個仇恨,可是怎能放過的!”

  “施玥,咱們兄弟再怎麽仇恨,也已過去了。咱們畢竟兄弟一場。而且,我把你賣了過後,也不再是你的主人。所以這次把你抓來,我並不是針對你,我隻要你告訴我,那個施小丹在什麽地方。告訴我,我就把你放了!”

  “隻要你說,你什麽時候說,我就放了你!”

  施玥的頭發被士兵拉扯著,他無法回避麵前這個強者羞辱,也無法回避他對自己鄙視的目光,他依然沉默著沒有回應。

  強者有些不耐煩了,提高了音量。

  “賤人!我叫你說呐!你快說呀!”

  獄室裏仍舊是一片沉寂。

  施毓煩躁地瞪這個下賤胚子。

  “施玥,你不說是吧!如果你不說,那你後麵的罪可就好受了!”

  “你看看這滿屋子裏的刑具,多年前你已經嚐遍了吧!也一定受夠了吧?!你是不是還想重新溫習一下它們落在你身上那種痛苦的快意呢?”

  “嗯,不過你現在可是今非昔比了。那個時候,你也就二十多歲吧,無論怎樣地虐打你,在我記憶中你還是硬生生地挺過來了。你都還是不承認你是個叛徒!”

  “可是現在呢,可就不同了。你看你,你已經不再年輕了。看你的身子,不是從前那樣強壯,你還受得了那些殘酷的刑罰嗎?”

  “如果你受不了,我就勸你馬上告訴我,你的那個狗崽子在哪裏?告訴我,我立馬就放了你!”

  “如果你不說的話,那就不要怪我這個當大哥的沒有兄弟之情了!”

  被羞辱殘虐的男子依然被拉扯昂著頭,被這幾個高貴的貴族鄙睨著。

  冷得直哆嗦,但是他還是不說話。

  施毓冷笑:“好吧,我也不逼你,我給你一天的時間,你好生想一下,如果想通了,就告訴我,馬上就放了你。”

  “如果你還是那樣死腦筋的話,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他環顧肮髒而黑暗的囚房,他走過去隨手拿起一件已生鏽的刑具在手中玩弄。

  “施玥,當兄長的是不忍心再刑罰你的。天這麽冷,看你冷得這樣哆嗦!你路上大概也沒有吃什麽東西吧,你想喝水嗎?想吃東西嗎?你隻要告訴我那個狗崽子在哪裏,一切都會滿你願,馬上給你送吃的,還有水,還給你自由!”

  “而且,是你救了魏相女,我是會記你這個情的!”

  “我這個當大哥的,怎麽樣也會憐惜自己的弟弟呀!聽說你過得不是很好,在一個偏僻的地方躲藏著,房子好像也是個不怎麽遮風的破屋。”

  “我們兄弟一場,雖然不同母,但是也同父。我會給你一筆錢,你去一個地方買棟房子,買幾畝地,也夠你下半輩子用了。”

  “聽說好像你沒有成家吧,嘖嘖嘖,也真是可憐呀!”

  “你有多少歲了?好像你比我小幾歲,也就四十多歲吧,這麽多年都沒有成親,沒有家人在身邊陪伴,真是可憐!”

  “你這麽可憐孤苦,你讓我這個當大哥的怎麽能夠忍心呢!我給你錢,你可以去娶房媳婦,也可以再生子,老了身邊也有親人環繞,這豈不是美哉!”

  囚犯站在那裏聽他說著,依然沉默著,就好像是聽著與自己無關的話。

  施毓見他這樣,陰笑一聲。

  “那好吧,施玥!”

  “我給你一天時間,也就一天時間!”

  說完他厭恨地蔑視一眼這個賤人,轉身走去。

  走到門邊的時候,想起了什麽,停住,對自己的兩個兄弟說:“這個賤人被抓來的事情你們一定要保密,猶其不能夠告訴給老將軍,知道嗎!傳話下去,所有的人都要保密,都不準提起!絕不能讓爹知道!如有人泄露,那就不要想活了!”

  施競與施凝“喏喏”應著,隨兄長走了出去,門又被“哐當”一聲關上了,屋裏恢複陰暗。

  施玥低著頭站在那裏,站了很久。

  冷澀的空氣圍包著他,他慢慢抬起頭,走到牆的角落緩緩滑下,坐在地上,靠著牆。

  他呆呆地看向窗外,從窗外進來的光線上舞蹈的灰塵。

  他滄桑傷痕的臉龐清冷著。

  疲倦地把頭靠在牆上。

  他的目光清清涼涼,愴然孤寂。

  他坐在角落裏,默默地看著窗戶,看著窗戶上跳動的灰塵,張牙舞爪,就像妖魅一般,低吟著無聲的荒歌。

  冬末春初的冷空氣彌漫著,彌漫在天與地之間的每一個空隙,浸冷著陰暗的囚室,陰冷著這個男人被人任意侮辱蹂躪,已是千瘡百孔的心。

  他的目中,冷冷戚戚,看見的是多年前在這個房間裏,自己被強人殘酷虐待的慘景。

  耳裏回響的是,刑具落在自己傷痕累加的身軀上輕亮的響聲。

  還有自己止不住悲慘的呻呤,一聲比一聲高的慘叫……

  乃至痛得受不了的聲聲哀嚎……

  還有,還有那個嬰兒……

  因為饑寒,而哭嘶啞了的,陣陣啼泣聲……

  那時的心的世界,無盡的傷痛,自卑。

  沒有誰肯為自己站出來說句公道話,沒有誰來阻止他們落在自己身與心上的傷害……

  不管自己如何淒慘地哀求,苦苦地哀求他們放過自己,不要再虐待自己。

  可是,可是對於他們來說,自己的卑微乞求算得了什麽呢?

  自己那樣淒烈的悲慘算得了什麽呢?!

  反而成了他們譏諷嘲笑自己的資糧,反而越發地增添他們對自己的鄙棄和厭惡……

  殘虐根本就不會停下來,反而是愈發的變本加厲了!

  哦,那些怎樣殘酷的刑法呀!

  各種各樣的刑具在自己身體上肆無忌憚地暴虐!

  痛啊!

  慘烈的痛呐!!

  痛得自己暈眩,窒息……

  幾近要崩潰,狂亂……

  顫抖……

  還有,還有那些怎樣變態,扭曲至極的,踐踏人的侮辱呐!

  怎能,怎能這般的羞辱人啊!!

  啊!

  那樣的……

  傷痛,

  孤獨,自卑……

  那樣的,

  無助,絕望……

  ………

  他呆呆地看著空空的囚室,單薄的身子裹圍在透過囚室縫隙吹進來的陰冷的風塵裏。

  冷冰冰著悲涼的身,與心。

  他悲愴的眼眸裏,

  漸漸,

  滿目蒼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