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葉子已開始有些飄落了。

  一片一片，零星地脫離了母體，旋轉著，落下來，落在大地上，親吻它……

  無聲無息。

  深情，亦依賴。

  沉沉的腳步踩在地上的葉，踩過它們，踩上沉默的山階。

  貴族公子在前麵緩緩走著，手裏提著一些菜和肉。身後還跟著一個中年男子。他背上扛著一個大大的口袋，裏麵裝滿大米，沉甸甸的。

  背米的人走得有些累了。

  “公子，這地處可真是高。”

  施霄軒：“……”

  背米的人：“公子，你這是要把米送哪裏去呀？”

  施霄軒沉默著，依然慢慢地向上走，終於走到了那個小坡。

  他進了這個小坡，走向那間小木屋。

  走到灶台前，他把菜肉放在上麵，轉過身，對那個男人說道。

  “把米放在灶台上吧！”

  “好咧！”背米的人爽口答道。

  他把米放在灶台上。

  這男人熱心地：“公子，這米可不能放在外邊，要放在屋裏啊，風吹雨打的，容易弄壞。你還是把米放進屋裏好點。”

  施霄軒：“我自己背進去吧。”

  他掏出錢給了這個男人。

  “你估摸著，這些米要吃完呢，就又往這裏送。”

  “錢我會隨時派人送來的。”

  “好咧！”男人爽快地答應著。

  “一直都往這裏送嗎？”

  施霄軒：“隻要他在這個小木屋裏住著，你就定時給他送米。”

  “他的身子弱，不能走遠。”

  “你送米的時候，也順帶給他捎帶一些菜肉上來。”

  男人：“好的，公子，你還有什麽要吩咐小的做的？”

  施霄軒：“對了，你送米來的時候幫我留意一下他的身子骨是否健康。他如果有什麽事情，麻煩你盡快派人來正渭通知我。”

  “我自會感激你的。”

  男人：“好的好的，公子我知道啦！”

  “公子還有什麽要吩咐小的做的？”

  施霄軒想了一下：“暫時沒有了。”

  男人：“那公子，我就先回去了。”

  施霄軒點點頭。

  男人向他施了禮就回去了。

  這人是玉留山下小鎮上米店的掌櫃。施霄軒買了糧食叫他給送上來，也同時給了錢銀，讓他隨時關照一下木屋裏的那個長輩。

  施霄軒轉過身看向那木屋，看見木屋的門緊緊的閉著。亦如那天他在自己的麵前把門關上，把自己關在門外。

  小門沉默亦似無情。

  他站在門口呆立了一會兒，終還是伸手去敲了門。他輕輕地敲了兩下，但是這個小門依然靜默著。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輕輕一推，沒想到門被推開了。

  他走了進去。

  屋裏光線有些暗，就隻有牆上一個小小的窗戶透進些許光線。

  他在木屋裏站立了一會兒，視線才逐漸適應這裏的暗色。

  他看清楚了這間小木屋。

  這是一間很小的房子，房間裏基本上沒有什麽家具。牆的那邊放著由幾張陳舊木板搭成的桌子，角落裏堆放著一些雜物，然後就是這邊一張簡陋的床。

  這個床很低，下麵也就是幾個石塊支撐著。

  床上輔著一些幹的草。

  草上搭著的布上躺著一個人，他的身子蜷縮著，背朝外，臉朝著牆裏麵。

  身上蓋著一件又薄又舊破的被子。

  被子上打著幾個補丁。

  床上躺著的那個人大概睡著了，都沒有聽見有人進來。

  施霄軒站在門口看著他，也不忍心去打攪他。他的目光又轉移到了那邊的木桌上，看見木桌上放著幾個小泥人兒。

  他輕輕地走過去。

  這些泥人捏得比較粗糙，但是可以分清它們的臉和身子。

  從桌上拿起一個泥人看。

  他翻過身，看見泥人背後刻著的字。

  “入夢”。

  他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他放下這個泥人，又重新拿起另外一個泥人。

  他看見了背上刻的“小丹”。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又撿起另外旁邊一個泥人，反過來，看見背上赫然刻著，“軒兒”。

  這一刻，這個男子的眼睛潮濕了。

  他呆呆地看著這個泥人，這個小泥人雖然粗糙，但是它的五官清清楚楚，麵部表情可愛又俊俏，笑著，眼睛笑眯成一條縫。它的臉圓圓呼呼的，身子胖滾滾的。要比旁邊先前看見的那兩個泥人要圓胖的多。

  這不就是小時候自己的樣子嗎？

  他的心裏終於明白了，終於明白自己在那個長輩的心目中是什麽樣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是什麽樣的地位，有多麽的重要！

  孩子呆呆地站在那裏，呆呆的。

  一直以來這個被自己當做父親愛的人，一直都在回避著自己，躲避著自己對他的關愛。

  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永遠都是那樣的憂鬱，目光裏的距離遙遠得讓人心抽搐。自己一度在心裏麵都認為他不喜歡自己，他在排斥著自己，甚至陌生著自己。

  可是就在這一刻，這個男子終於深深地明了，在這個長者表麵的冷漠，表麵的拒絕下，他內心的深處隱藏著對自己是有多麽深疼的愛！多麽深的牽掛著自己！

  這麽多年來，他孤苦一人的生活，在他滄桑愴痛的心，這般淒涼孤寂的生命裏，也就桌上這幾個泥人是他心裏所有的情感寄托，是他心裏的全部世界！

  而自己，就是他最深愛的其中之一，也是他最不能放下的之一，也是他苦難生命中那微弱的亮光之一……

  緊緊握著這個小泥人，這個善良踏實，與人真誠單純，沒有一點心機的，用愛來付出世人，亦也渴求世人善待自己的這個孩子，他蒼白憂傷的臉上漸漸一抹紅暈升起，清清涼涼的眼眸終是難得的閃閃爍爍活力光芒。

  他又轉身看向床上躺著的那個長輩，看見他輕輕地動了一下。他咳了起來，連著咳了好幾聲，把他咳醒了。

  他不舒服地翻了一個身，但是咳依然沒有止住。

  他猛地咳著，太難受了！

  孩子見父親這樣，急忙幾步跨過去把他扶住。

  父親沒防屋中有人，怔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這個孩子。

  他使勁地咳著，咳著。

  孩子急忙把帕子湊在他的嘴邊，怕他又吐血。

  還好，這次父親隻是咳得厲害，倒沒有再吐血出來，孩子終於放下心來。

  他輕輕地撫抹著父親的胸部，幫他胸口順過氣來。

  施玥終是緩過氣來，他卻不看麵前的這個兒子。他輕輕推開他扶住自己的手，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看見孩子離開他走出門去，過了一會兒竟然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水進來。

  孩子把水遞到他麵前的時候，這個父親呆了一下。

  他接過孩子的水，低頭不看他，把水喝下去，總算要好受一些了。

  他從床上起來，慢慢地走出屋去。

  他看見了灶台上的那袋米和肉菜，怔了一下，依然沒有言語。

  施霄軒看著他，想給他說話，但是被他的冷漠給阻止住，他站在那裏一時都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兩人沉默著，站在秋風裏的院子裏。

  樹葉一片片落下來，飄落在他們身上，又滑下來，落在他們身邊的地上。

  沉默著。

  草葉沉默著，大地山巒亦沉默著。

  人，也沉默著。

  他們之間，心的距離是多麽的遙遠啊！

  雖然他們的身體就近在咫尺。

  父親站在風裏，背對著這個孩子。

  他瘦削單薄的身子，在瑟瑟的秋風裏，就如一片孤零飄揚的葉。

  但是孩子發現這個父親，沒有像以往那樣蜷縮著身子。

  他的身子雖然站得並不是很直，但是他站在那裏，無形之中，從他單薄的身上散發出一種氣息，清清涼涼的氣息。

  依然是那樣的單薄，卻是給人一種不可隨意侵犯的氣場。

  這種氣場與那些世俗之人不同，他站在那裏，清臒臉上的表情給人感覺是高遠，甚至超逸。

  這一刻，這個孩子覺得這個父親依然是以前的那個父親，但是他卻已不再是以前的那個父親。

  父親就站在那裏，看著遠方，看著蒼茫的遠方，也都不與自己說一句話。

  “哦……”

  孩子喃喃地：“您身體好一些了嗎？”

  “我給您留了一些銀兩，您去找大夫好好地看一看吧，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施玥：“……”

  施霄軒：“我，我……”

  “我過幾天再來看您，您自己好生保重吧！”

  說了，他低著頭走過去，走過這個長者的身邊，走到山路上。

  一步一步走下階梯。

  他走到坡下，還是忍不住站住，又回頭，看見那個長者依然站在那裏，站在坡上的那顆樹下。

  他看見他看著自己。

  他看自己的眼神清涼，

  還有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