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過了好些時日了，前些日子鬧騰不安的施府終有些平靜了下來。

  秋色，也更深了。

  要近冬了吧。

  落葉，開始有那麽一兩片，悠悠地飄落下來，靜靜在泥地上被過往的人不經意地踩踏上去，都會被踩細碎了去。

  秋色風裏樹技隨風搖搖曳曳，再沒秋老虎悶熱時枝葉裏知了的呱噪。

  院子裏隻有他一人。

  身上的刑傷經過這些時日細細的療治，已是好了些。但還是容不得大幅度的肢體伸展引起傷口的疼痛，是需要慢慢調養的。

  但也終是恢複了些往日的健碩。

  隻是他黑黑的發間，白絲卻好像更多了些，讓這個年輕的貴家公子顯得更多了些滄桑，還有憂鬱。

  他獨坐角落輕撫古琴。

  琴聲悠悠，依如舊往的憂怨孤獨。

  本已淒惻的音律，更因得知那個人早已慘逝而更添了深深的痛楚，無奈，還有歉疚。

  不知，該怎樣償還彌補的歉疚。

  琴音太壓抑了，院裏的丫環與傭人都受不了，紛紛躲避出去了。

  這個公子自從提查柯國回來過後更加的憂鬱沉默，每天幾乎都聽不見他一句話。

  鬱沉沉的，總是呆呆地坐在那裏，一坐就是很長時間。

  大家也都是以為他被敵國抓捕，受到殘酷的迫害，心裏有創傷。

  再加上軍需被盜受了嚴懲，心裏黯沉。

  然而誰又知道，在他的內心深深處，真正讓他痛苦的原因是什麽呢？

  琴頭上放著一隻竹蜻蜓，一隻小孩兒玩的竹蜻蜓。

  音律繼續進行著，越來越緩慢，越來越幽怨了。聽著的人真的是無法再承受了。

  一個人緩緩走進來，站在他的身後，聽他彈著這個音律，聽著他不停地彈，周而複始，不停地不停地彈同一個調子。

  這麽多年了，無休無止，重複了又重複！

  再聽下去，他都要瘋了！

  實在受不了啦，大步走到彈琴的人麵前。

  很顯然，他是在極力地控製自己的情緒，因為激動，胸膛上下大力地起伏。

  彈琴的人沒有注意到這人的到來，依然沒有停下，繼續彈著。

  終於那人控製不住了，猛地抬起古琴，把它狠狠掀翻在地。

  彈琴的人愕然抬起頭，看見這個暴怒的男人。

  施小丹暴躁地衝他吼道：“彈彈彈！一天到晚就隻知道彈這首曲子！”

  “你不瘋，我都要瘋了！”

  “你這彈的什麽曲子？！”

  “你把自己弄得這樣，難道也要讓我們跟著你一起壓抑死嗎？！”

  他狠狠地用腳踩地上的琴，把它踩爛了。

  施霄軒：“……”

  被責罵的人呆住了。

  “你今天就彈了它整整一天！”

  弟弟大聲吼著。

  “你這院子裏的丫環傭人都受不了啦，全部跑出去了！”

  “你知道我聽見他們在背後說你什麽嗎？他們說你都要瘋了，都瘋了！”

  施霄軒聽著這些傷人的話，眼眸裏充滿了痛楚，還有自卑。

  罵他的這個人繼續暴跳著。

  “自從跟你在一起就聽見你在彈這首曲子！這麽多年了，就沒聽見你換過其它的調子！”

  “你在痛苦什麽？你怎麽會是這樣？！”

  “你自己的心結，你自己去想法打開！不要這樣的折磨我們！”

  被罵的人話都不敢說，低下頭都不敢看麵前這個人。

  他突然想起來什麽，急忙抬眼四看，看見那隻竹蜻蜓躺在角落裏。

  他急急走過去把它撿起來，小心翼翼的。看它完好無損，鬆了口氣，用手細細地拍去上麵的灰塵。

  施小丹見他這個樣子更加來氣，他大步跨過去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這個小孩的玩具，用力地甩出去。

  施霄軒驚呼：“啊！你幹什麽？”

  他急忙跑過去把它從地上撿起，看見它已被摔裂分開。他的臉一下漲得通紅，手都在發抖。

  見哥哥這樣執著於這個不值錢的玩具，施小丹真是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他走過去又要搶這玩具。

  一向溫和讓人的哥哥，這次不知為什麽突然發起怒來。

  他用雙手緊緊拽住他的寶貝，怒視著弟弟。

  “啊，你要幹什麽，小丹！”

  施小丹大吼：“我要你把它扔了！這麽一個破玩意兒你一直留在身邊幹什麽？！”

  “這麽多年了你還把它留著你身邊！”

  “你是要把你自己弄瘋嗎？要把你自己逼死才罷休嗎！”

  他衝哥哥大吼，並伸手去搶。

  “給我！把這個破玩意兒給我！”

  哥哥緊緊地抓住玩具不肯給他，終於忍不住伸手打了弟弟一耳光。

  他的這一聲耳光，又重又響，被打的人呆住了。

  哥哥從來沒有這樣發過火，打了弟弟都還是消不了他的氣憤，而且還氣得全身哆嗦。

  “你，你怎麽說它是破玩意兒！”

  “你……”

  弟弟捂著紅紅的臉，看著哥哥，看著麵前這個與往常根本不一樣的哥哥，真的是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對自己。

  打完人的哥哥見弟弟這樣，反應過來，為先前的衝動而感到後悔，本是發火的雙目，換成心痛還有歉疚。

  “哦……”

  看著弟弟又紅又腫的臉，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打他，更想不到自己下手這麽重！

  他顫抖著手想去撫摸弟弟的臉，弟弟卻不給他道歉的機會，轉身衝出了院子。

  “啊，小丹……”

  哥哥獨自站在那裏，看著已經沒有人的院門，呆呆的。

  手裏依然緊緊捏著那隻破爛的竹蜻蜓。

  地上躺著被弟弟踩爛了的古琴。

  這個伴隨自己這麽多年的古琴，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就彈著同樣的一首曲子。

  那首纏綿悱惻的曲子《胡笳十八拍》，那首曾經被那個人彈湊的曲子……

  琴被破爛了，一直彈著那首曲子的琴，就這樣今天被摔破踩爛了。

  那首壓抑著心魄，令人窒息無望的曲子……也跟著，碎了一地……

  這時丫環敏兒進來，“啊，公子，怎麽了？”

  她抱起地上的古琴，把它放好又對公子說：“公子，老將軍那裏喚你去呢！”

  她見公子站在那裏發呆，又連喚了他幾聲。

  施霄軒微微歎口氣，向施光季書房走去。

  施光季書房裏已聚了施家幾個兄弟，正商議什麽。

  見了施霄軒說：“今年我們施家很是不順，特別是這次標保戰場失利，毓兒和軒兒都遭大難。”

  “所幸天不亡我施府，幸得貴人相助，讓他們平安無事。”

  “可沒想到，軍需又遭毀失……唉！”

  “我打算帶你們到衛離的玉留山，去那裏的德豐寺拜佛燒香，居住些時日靜心念經祈福，懺悔業障，消除施家災難。”

  “你們各房自己決定帶些什麽人去，做些準備，明天咱們就起程去玉留山。”

  眾人應了各自回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