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疼
作者:蓮心入夢      更新:2020-12-24 16:04      字數:4617
  傍晚的雨清清冷冷地滴嗒著,滴嗒在院子中的水池子裏,濺起點點的水渦。

  滴打在水池裏此一叢彼一叢的綠植被上,滾動著,也是濕了秋日雨時潤潤清涼的顏色。

  水池周圍的亭台樓閣在雨簾裏沉默著,假山也是沉默著。

  “嘀嘀嗒嗒”,幽幽而寂靜。

  這個偌大的將軍府邸裏的人俱已躲在了自己的房間裏,躲閉著這秋雨的潤濕。

  已是將近黃昏呢,因為雨,天顯得越發的陰沉下來。

  雨聲裏,一切反顯得都很靜。

  整個施府因為白日兩個公子慘遭刑責這件事而顯得很沉悶。

  所有的人都噤了聲,不敢多說一句,也不敢隨意地動作,深害怕一不小心招惹了誰,憑端惹出些麻煩來。

  鎮南大將軍站在樓上窗子邊,看著外麵的庭院雨色,聽著滴滴的雨打聲,看著水池裏點點泛起的水花,他的眉頭緊緊地蹙著。

  雖說是已上了年歲,但是這個男人的五官卻依然的剛硬挺拔。年輕時尚且那樣的俊朗,男人味十足。隨著歲月的滄桑和磨礪,卻更增添了幾分風霜與堅硬。

  本是俊凜,但卻是陰鷙的臉,此時他的眼目中沉重如石壓。

  屋裏都沒有人,貼身的侍從都站在門外不敢打擾,小心地垂手恭候,等著他招喚才敢進去。

  遠處叢叢的樹林,鬱鬱蔥蔥,在雨簾中,沉默濕潤。

  水池裏的綠植浮萍,默默地聽著,聆聽著雨聲的嘀嗒。

  點點滴滴。

  標保之戰自己失大利,並蒙冤下獄。幸得雲家老爺仗情有義上下奔波大力打點,終是撿回這條懸崖邊欲墜的性命。

  自己受此大劫,本是傲驕的心,也是收斂了不少,行為也自是小心檢點。

  可是萬沒想到此次購買軍需品竟出此大誤!

  自己雖然沒有沒有被朝庭定罪,被放了回來。皇上卻並沒有讓自己繼續任大將軍之職,但是自己在施家軍中依然掌握實權。

  雖然任命施端和施霄軒出使這次公幹是以施競的名義任命的,但這次軍需事件卻明顯的對自己非常不利。

  施端和施霄軒俱是自己的兒子,更是添了多少敏感!

  如在平時出了此等事,最多也隻是施家軍自家事故,自己做為大將軍處罰了也就解決了。

  可是自標保之戰過後,此事卻變得極敏感,讓人心慮重重。

  此事如果傳到朝廷,被那些敵對的人知道,這又恐是一個針對誣陷自己的極大的把柄,不知那些人在皇上麵前又該是怎樣的陷害誣構自己。

  自己縱有百般清白,也是無法申辯清楚的。

  如果皇上思慮過多,倒也是給自己增添了危機,讓自己越發蒙垢,更是束縛了自己以後的行為處事。

  該是怎樣的戰戰兢兢,才能保住自己,保住施家一門的安全!

  才能保住多年心血營建的施家軍不發生變故!

  此次公差的將士俱受了嚴懲,包括自己所心愛的那兩個孩子俱也是被自己下令責罰得傷痕累累,打得要死半活,也就隻是剩了一口氣在那裏殘活著罷了。

  作為父親,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如此受苦,自己又怎能不心疼呢?!

  可是如不嚴懲,這軍心難平。

  皇上與滿朝官吏,全國人眾都看著的呢!

  自己做為統帥這麽龐大軍隊的大將軍,也是不可原諒自己如此的營私包庇的!

  “唉……”

  鬱鬱的一聲歎氣,從大將軍沉悶的胸懷中緩緩出來。

  他轉過身,走出門。

  貼身的侍衛走在後麵,慢慢跟著。

  將軍的步伐卻不是往昔那般有力,卻是緩慢著,顯得異常的沉重。

  下了樓梯,出了院門。

  走在彎彎曲曲的廊上,避著不停歇的雨串,慢慢地他走到了那個院子。

  院子的門半掩著,他推門進了去。

  院子裏卻沒有人,他朝著正中的那個房間走去。

  屋子門邊坐著丫環,看見了他,站了起來向他施禮。

  “大老爺。”

  他沒有說話。

  丫環趕忙把門簾給撈起,他走了進去。

  光線雖然有點暗,但是還沒有到燃燭的時候。

  他看見屋中站立著兩個丫環,手裏端著物品。對麵的床上躺著他的大兒子,那個白天才慘受了刑責,已是奄奄一息的長子。

  床邊坐著這個孩子的母親錢氏,在那裏垂首低低哭泣。

  床頭站著施端的妻子白氏,也用手絹抹著淚。

  施端的小兒子策兒靠在床邊,把父親的手緊緊地握住。大概是哭累了,已經靠在父親的手上睡著了過去。

  看床上那孩子身上的刑傷已是被大夫醫治了,蓋著被子沉沉地睡著。

  聽見腳步聲,床邊兩個婦人同時向這個將軍看去。

  白氏見到他向他施禮:“爹。”

  錢氏見了這個夫君,卻把臉扭過一邊,不想睬他。

  施毓沒有開口說話,走過去站在床邊。

  看著沉沉睡去的兒子,他的身上雖然蓋著棉被,遮擋了他身上的傷痕,但是他的臉上卻有被鞭子打過的傷痕,臉色慘白。

  這個父親的心不由得陣陣心疼。

  錢氏見他臉色陰沉,眉頭緊蹙,擰得出水似的,陰沉沉的。她雖氣這個夫君對自己的兒子這般狠心,卻終是不敢發露。她站起身走到一邊,不想理睬這個男人,背對著他。

  施毓就站在床邊,看著這個兒子。

  端兒是自己的大兒子,從小也是習得武來。但是卻因為小時得了一場大病,身子骨不是很硬朗,武功也屬平凡。長久以來,自己也沒有派他去行公幹,也就是擔憂顧忌他的身子骨弱。

  隻是這次自己也想鍛煉培養他,想來此次公幹也不算危險,就派他帶頭去了。本是想讓他立些功績。誰想,人算不如天算,卻不料到竟半路出了這場險事!

  這次犯事也是大過,本是嚴懲的。也怪他自己運氣不好吧,他卻是帶頭將領,自然要受罰得重些。生生挨了一頓板子和鞭子,雖然後麵的責罰被他弟弟施霄軒替他頂了,但以他的身子骨,卻是承受不起的。

  看著他氣若遊絲的樣子,這個父親的心甚是疼痛。

  大概感覺到了些什麽,床上這個孩子動了動眼皮,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看見了站在自己麵前的父親,他怔了一下。

  “哦……”

  孩子掙紮著要起來向父親行禮。

  可是他一動卻扭動了傷口,痛得他齜牙呻吟。

  施毓忙伸手過去止住他的起身。

  “你還來幹什麽?來看他笑話嗎?!”

  母親錢氏看見自己的兒子這般痛苦,終是忍不住了,瞋怪自己的夫君。

  施毓聽著,卻不說話,沉默著。

  見母親責怪自己的父親,這個兒子急忙阻攔道:“哦,娘,不要,不要怪他……”

  他都不敢抬眼看這個讓人懼畏的嚴厲的父親,低低地:“大,大將軍……”

  聽他這番心意,又看見這個孩子這般懼怕自己的樣子,這般的生分,這個父親越發的心疼了。

  他看著這個兒子:“端兒,你怎麽樣?承受得起嗎?”

  施端強笑道:“哦,大將軍……”

  施毓:“什麽大將軍!在家裏,你我便是父子,怎麽這麽見外!你到生分起父親來了嗎?!”

  施端:“……”

  他看著這個兒子,滿眼的心疼:“你,怨恨爹爹嗎?”

  施端微微笑道:“哦,爹爹怎說出如此話來!”

  “是端兒無能,卻是辜負了爹爹,竟然鬧出這般大事來。”

  施毓:“爹爹這樣懲罰你,可是苦了你!”

  施端:“哦,爹爹,這本是應該的!端兒此次失誤卻是犯了大過,丟失這麽多軍餉用物。本是死罪,可是爹爹卻對端兒網開一麵,隻是輕責了一頓。端兒感激還來不及了,又怎可讓爹爹愧疚?!”

  施毓歎口氣。

  “唉,你知道便好!”

  “你身子一向病弱,雖也是自小學武,卻也不是強硬之人。爹爹因此一直不放心你,沒放你去軍隊用事。此次派你出差,本是想鍛煉你……”

  “唉,”他長歎一聲,再說不出話來。

  見父親如此鬱沉,施端心中愈發難過,愧疚萬分:“爹,對不起……”

  施毓又歎口氣。

  “這次事故也不能全怪你。軒兒從小便跟我身邊在軍營中幹事,在邊關也是打了兩年的仗,也是見識了不少,經曆了很多,也有不少的經驗。”

  “這次專門派他與你一起公幹,就是讓他輔助你。可還是出事了!”

  “隻能說明那些山賊極其可惡,早就設下了陷害在那裏等著,讓人防不勝防!”

  施端:“……”

  屋裏一陣沉默。

  施端:“不怪軒弟弟,怪我,怪端兒無能……”

  施毓:“……”

  沉默不語。

  “你也不要過分自責自己,此事定是有蹊蹺的。你們采購軍需物品,也是讓那些人知曉了的。他們在暗中使壞,你們也是沒提防到的。”

  施端:“端兒是知道此次任務重大,路上是警醒了的。可是那晚,不知為什麽吃了飯過後就特別的困乏,怎麽樣都睜不開眼睛。”

  施毓:“也許是中了什麽奸計吧!唉,算了,事情已過,懊惱也無用,權當做一次經驗教訓吧!以後行事小心,可不能再犯這等大過了!”

  施端驚異地,“爹,你的意思……你還會再用端兒?”

  施毓:“你什麽話?難道就因為這麽一件事情,爹爹就不再信任你端兒了嗎?真傻,好好養病,不要再說了!”

  “你以後的人生路還很漫長,保家衛國是我們施家子弟義不容辭的責任!為了家國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是再所不辭的!”

  “記住,孩子,不管以後發生了什麽事情,一定要相信自己,不要因此頹廢自卑。要告訴自己,你的爺爺是鎮南大將軍,你的爹爹也是鎮南大將軍!”

  “你,施端,作為他們的後代,也會是一個保家衛國的英雄。以後也會是披掛上陣,衝鋒陷陣,生死俱是不怕的將軍!”

  父親看著這個兒子,本是陰沉的眼神也因為有此時的心境而變得亢奮起來,他的雙目又灼灼閃亮。

  也閃亮了床上躺著的這個滿身刑傷的兒子傷痛自卑的心,閃亮了孩子陰鬱的眸。

  施毓:“孩子,家國民族才是重於泰山,兒女的私欲,個人的生死算得什麽?不過就是鴻毛罷了!”

  “你是施家的長子長孫,我們施家一門忠義,此番信念更是需要你來承擔!又怎可經此小事而就頹廢,妄自菲薄自己!豈不是讓人失望嗎!”

  “哦……”聽了爹爹這番苦口婆心教導,這個孩子本是自卑慚愧的心,此時充滿感激,也重又升起了強烈信心與豪氣!

  他看著這個父親。

  這個父親不苟言笑,從小對自己一向是嚴厲,卻很少在自己麵前表露出慈軟的父愛。

  自己對他一向是又怕又敬。

  可是此時,自己也終是明白這個父親的心,對自己的器重,寬厚,慈愛。

  孩子看著父親,眼裏滿滿的是尊敬,還有愛。

  深切的愛戴!

  施毓:“端兒,爹爹對你用刑,你可怨恨爹爹?”

  施端笑道:“爹爹怎出此話語?”

  “爹爹是堂堂鎮南大將軍,責罰犯了事的下屬本是天經地義!況且端兒此次過失極大,本是觸犯死刑。爹爹對端兒的責罰則是輕了!”

  “如果爹爹隻顧循私情舍不得孩兒受苦,不肯責罰端兒,又怎能服軍中將士之心?”

  “且也小看了端兒,反是寵溺了端兒,害了端兒!那才是真的傷了端兒呀!”

  聽到孩子這般理解寬容的話,這個父親,這個統帥南方千軍萬馬的鎮南大將軍的心感動著,也是難受著。

  施毓長歎口氣,不再說話,屋子裏又陷入一種沉靜。

  他看看旁邊的策兒,見他已醒了,呆呆地聽著他的爺爺和父親的對話,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一臉懵懂白胖可愛的樣子,眼睛已是哭得紅腫,甚是可憐。

  施毓心生疼憐,伸手輕撫他小臉蛋。

  策兒而沒有動,還是乖巧地依伏著爹爹,認爺爺硬厚的大手撫摸自己。

  施毓:“策兒,今天可把你嚇壞了?”

  策兒眨巴著大眼睛,點點頭,又搖搖頭。

  施毓歎口氣,他又看施端:“你好生養身子吧!”

  施端點頭:“是,爹爹。”

  施毓臉又肅穆下來,不再看床邊的這幹親人,轉過身,默默地向門口走去。

  丫婢忙把簾子掀起,讓他走出了門。

  丫婢把簾子複又放下,遮住了走出屋外的那個男人寬厚堅硬的背影,遮住了外麵的一切。

  遮住了外麵“滴滴答答”,依然沒有停止的雨簾。

  一串一串,往下滴打著,不停地往下墜落著。

  濺起地上朵朵的,濕濕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