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娜馱著兩兄弟在前往梅溪尋找父親的路上。

  哥哥靠著弟弟的背昏沉沉的。身上的刑傷一直沒得到醫治，有些傷口也灌膿了。他有些低低的發著燒。

  本來是興高采烈的弟弟，可是不知為什麽，漸漸他的臉又陰沉了下來。

  一陣沒有來由的感覺，漸漸地浸蝕他的身心。這次的尋找爹爹，也許會是一個失望的終結。

  不知為什麽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強烈。

  他的心漸漸地鬱沉了下來。

  “小丹，小丹……”

  半昏迷的哥哥口渴得很，他輕聲地喚自己的弟弟。

  “給我點水吧，我口渴了！”

  可是弟弟像是沒有聽見似的。

  “小丹，小丹……”

  哥哥繼續喚自己的弟弟。

  “把水囊給我吧，我想喝點水。”

  弟弟其實聽見了，隻是他心情很煩躁，對哥哥的這個要求根本就不想理睬他。

  哥哥喚了兩聲，見弟弟沒有回應，他也不敢再說下去了。隻有自己忍著這份幹渴，輕輕伏在弟弟的背上，漸漸地，又昏沉了過去。

  馬馱著兩人走著，走著，終於到了梅溪的蘇府莊園。

  他們看見有兩個附民蹲在路邊，麵前堆放了一些水果在賣。

  他們從馬上下來，那兩個人熱情地招呼他們。

  “客官，買點水果嗎？”

  施霄軒：“不了，我們想打聽一個人。”

  附民甲熱情地回應：“客官，打聽誰呀，是這個莊園裏的人嗎？這莊園裏的人，我們多半都認識啊。”

  施霄軒：“這個莊園裏有奴隸嗎？或是很卑賤的下人。”

  “我們要打聽的那個人，他應該是這個莊園裏的一個奴隸。”

  附民甲：“現在蘇府莊園沒有奴隸了，隻有一般的附民與傭人。你們找誰呀，名字說上來也許會認識吧！”

  施小丹：“他叫施玥！”

  附民：“……”

  施霄軒：“啊，他是十年前被賣到這裏來的。”

  附民甲：“施玥……”

  附民皺著眉頭，使勁地想，想了半天沒有想起這個名字的人。

  施霄軒：“他有個綽號，叫‘黑心蛇’。”

  “黑心蛇……”附民終於想了起來。

  “啊，想起來了，你說的是那個黑心蛇嗎？”

  兩兄弟忙不迭地點頭：“是啊，是啊，就是他就是他！”

  附民乙：“就是施家軍的那個黑心蛇嗎？”

  兩兄弟一起點頭，“是啊，是啊，就是他！就是他！他在哪裏啊？”

  附民乙：“你們說的是他呀！他呀，早就不在了！”

  兩兄弟一怔：“不在了？！”

  附民乙：“早就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這裏的人早就把他忘記了。咦，你們怎麽來找他呢？你們是他的什麽人啊？”

  他這話說出來，兩個兄弟都已經震驚得呆了。

  過了良久，哥哥才囁嚅著嘴唇，結結巴巴地問：“他……死了？！”

  附民甲：“是啊！都好多年了吧，他被我們家老爺買回來，沒有多久就死了。”

  施小丹臉色慘白：“他怎麽死的？”

  附民甲：“這不是很清楚，大概是被打死的吧！聽說他做了一件忤逆主子的事，被狠狠打了一頓，後來不曉得又發生了些什麽事，就聽說他死了。”

  兩個兄弟站在那裏，整個人都已經呆住了。

  這個打擊實在是太沉重了!!!

  他們埋藏在心中十多年，朝思暮念熱切渴求的希望，徹底的破滅了！！

  施小丹慘白著臉，“他，他的屍骨被埋在什麽地方？”

  附民乙：“還埋什麽地方！哈，他那麽賤的賤人，甩了就是了噻！”

  兩兄弟：“什麽？！”

  附民乙：“死了後，被人拖到野外甩了！”

  “扔在哪裏，早就被野狗給叼起去吃了！”

  “還要想著什麽把他埋葬，真是可笑！”

  這兩個附民說著“哈哈”大笑起來，語氣裏充滿了對那個死去的賤人的不屑和鄙視。

  “還要想著把他埋葬在什麽地方！真是虧他們想得出來!”

  “哈哈哈！”

  他們兩個覺得太可笑了，止不住地大笑。

  “這麽下賤的東西，拖出去甩了，都算是抬舉他了！拖他，都嫌髒了手呃！”

  “你們說什麽！”聽他們這樣的侮辱自己的爹爹，痛苦到極至的那個下賤賤人的兒子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怒火衝天，朝他們撲過去，揚起手中的拳頭。

  兩個附民嚇了一跳。

  哥哥衝上去把弟弟緊緊抱住。

  “小丹！小丹！”

  “啊！”施小丹狂吼一聲，心撕裂著痛啊！

  “啊！啊！”

  內心的所有壓抑和痛苦，從他的胸腔裏徹底地噴發出來。

  “小丹！小丹！”

  哥哥緊緊地抱著弟弟，生怕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但是他自己的淚水卻根本控製不住地從他眼眶裏湧了出來。

  “啊！啊！”

  被抱住的弟弟狂吼著，暴跳如雷。

  他的雙眼腥紅，似要噴發出濃烈的焰火！

  “啊！啊！！”

  他狂吼著，狂吼著，把身上的所有恨，所有怒氣都要噴發出！

  那兩個附民見他這樣失態，還是有些怕了，忙收拾了自己的水果攤跑了開去。

  施小丹凶猛地甩開抱著自己的哥哥。

  體弱的哥哥被甩在地上，接連翻了幾滾。

  他驚恐地看著這個已經要發瘋了的弟弟。

  看見他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過來，目光中，滿滿的恨！

  滿滿的恨!!!

  恨不得要把地上這個人給撕裂得粉碎！

  好像所有的不幸，所有的仇恨都是這個哥哥，地上這個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哥哥給他帶來似的！

  他一步一步地朝他走過去。

  哥哥呆呆地看著他，一動不敢動。

  更不敢說出半個字來！

  悲痛欲絕的弟弟全身止不住地哆嗦，止不住地哆嗦！

  “你，你們這下高興了吧！”

  “這可是滿了你們的願！”

  “他死了！在多年前他就死了！活活地被打死了！”

  “哈哈哈哈！”

  這個狂暴的人神經已經有些錯亂了，他大笑著。

  “這下你們滿意了吧？他死了！那個卑賤得不能再卑賤的連畜牲都不如的賤人，他早就死了!!!”

  “哈哈哈哈！”

  他笑著，狂笑著，眼淚花從他的眼角濺出來。

  他還是笑著。

  “不！小丹！”

  哥哥看著弟弟這樣瘋狂，心裏真是難受極了。

  他流著淚，爬著過去，想要去拉自己的弟弟。

  “小丹，不要這樣！不要……”

  弟弟身子一下閃過，避開地上這個試圖拉他的男人，像是在閃避一個肮髒極了的東西。

  他的眼神動作透露出了他的內心，對地上這個人厭惡極了！

  “滾！滾開！”

  “你這個陰險惡毒的的小人！”

  “你跟他們有什麽區別？！你跟他們有什麽區別？！你甚至比他們還要陰險！還要狠毒！”

  “你其實早就知道他已經死了！你早就知道了！可是你卻故意把我誘到這裏來！”

  “你就是要讓我痛苦！你好看著我瘋狂，看著我受侮辱！不是嗎！”

  哥哥已是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聽著弟弟對自己的誤解，聽著他那惡毒的話語，真是萬箭穿心！刺得這個全心全意愛這個弟弟，一心隻想為他好的善良的哥哥的心痛傷萬分，全身哆嗦著，止不住地哆嗦！

  “不，小丹，我……”

  痛徹心扉的弟弟大吼：“不！不準叫我小丹！”

  “你這個惡毒的人！你不配叫我這個名字！”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

  他一步一步朝地上這個哥哥走過去

  “我恨！我真的恨！我真是恨!!!”

  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地上這個人，還有他心中的那些仇人給千刀萬剮，生吞活剝！

  就算是這樣做，也不能消除他心中的仇恨！！

  他走到哥哥的麵前，搖搖晃晃地跪了下去。

  他要做什麽？他想要幹什麽？！

  哥哥瞪大著眼睛，驚恐地看著麵前這個已經完全崩潰了的瘋子。

  他看見他把兩隻手朝自己伸了過來，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感覺到了他手中的用力，他的脖子疼痛，喘不過氣！

  他搖頭，他想反抗！

  但是這個行凶的人，反而手更加用勁在自己的脖子上掐了下去！

  他再用一點力，自己就要昏厥過去了！

  就在這時，這個瘋狂的男人身子朝後倒下，昏了過去。

  差點被瘋子掐死了的，這個可憐受欺負的哥哥終於逃脫一命。他大聲地咳著，終於緩過氣來。

  他朝昏在地上的弟弟爬過去，抱住他，對他施救。

  慢慢地，傷心欲絕的弟弟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一片茫然。

  慢慢地，想起了剛才的一幕，痛楚又籠罩了他的身心。

  那樣的撕心裂肺！

  他狠狠地甩掉哥哥扶住自己的手，自己慢慢爬了起來。

  他的臉鐵青，沒有一絲血色。

  他不看自己的哥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他的樣子看著已是魂失魄散，毫無力氣。走路都是搖搖晃晃，東倒西歪，找不著方向。

  地上的哥哥看著他這樣真是心神如焚。

  “小，小丹……”

  他呼喚著他。

  可是弟弟已經神魂顛倒，聽不見他的呼喚。就算是他聽得見哥哥的呼喚，那又怎樣呢？在他的心裏隻有仇恨！仇恨！！

  還有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就這樣歪歪倒倒地走著，向前走著。

  茫茫的天地之間，也不知道向哪裏走。

  前方在哪裏？

  目標又是什麽？

  前行的動力又是什麽？！

  活下去，

  活下去的意義又是什麽？！

  趴在地上的哥哥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再前行了。他就這樣看著慢慢走遠的弟弟，漸漸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

  消失在這茫茫的灰沉沉的天地之間。

  淚光，模糊了前方的一切……

  哥哥無力地趴在地上，心的疼痛，已經掩蓋了身的疼痛。

  淚水，默默流下，浸濕了他的眼眸，浸濕了他的臉。

  悲傷與絕望憔悴著他，憔悴著他的心，憔悴著他的整個世界……

  往後的日子裏，教自己怎樣來麵對？！

  該怎樣做？

  該怎樣來麵對他？

  還有，該怎樣，該怎樣來麵對他們？！

  漸漸地，趴在地上的這個傷病深重的人，昏迷了過去……

  秋天的風裹夾著塵灰一陣一陣地吹打過來，吹打他單薄的身，吹散亂他的發……

  也吹拂著一直守護在他身旁的馬兒音娜。

  它靜默著，靜默在風中，靜靜地守護著它的男主人。

  它那項上烏黑油亮的鬃毛，在風中亂揚，亂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