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墨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高天奇。

  他對朋友仗義，對生意夥伴耿直，是個很好的朋友，苟煙波之所以到重慶來事業那麽順利，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於高天奇的幫助。

  隻是這個人的私生活，實在是讓人不敢苟同，說他濫情吧，似乎有些過，說他多情，可又不夠。

  高天奇已經很虛了，說幾句話，就會連著喘上好幾一回兒。

  苟煙波帶著律師團隊一直圍在高天奇病床前。

  苟煙波親一頁一頁翻開文件，讓高天奇簽字。

  九哥也一直在簽字，雲墨坐在一邊陪著高原玩耍。

  這個一年前還活潑好動的小男孩，短短幾個月時間裏，先後失去了母親和舅舅，過不了多久，他的父親也即將留下他去到另外一個世界。

  雲墨不知道該說什麽。

  高天奇住的病房很寬敞，專門給高原搭了個寫作業的桌子，高原安靜地坐在桌邊寫作業。

  時不時回頭看一眼雲墨，雲墨微笑著揉揉他的小腦袋。

  病房裏一直有人說話，雲墨見他也靜不下來，便拍了拍他的頭：“小孩，聊會兒？”

  高原立刻放下鉛筆，把椅子往雲墨身邊挪了挪。

  椅子剮蹭地板發出摩擦的聲音，苟煙波往這邊看了一眼。

  “說吧，你想聊什麽？”高原正襟危坐。

  雲墨被他的樣子逗樂了：“你這小孩兒，嗯，你最近學習下降了沒？”

  高原搖了搖頭：“我學習好著呢，每次都是一百分。”

  雲墨捏了捏高原胖乎乎的笑臉：“那就好，你要好好學習……”

  “將來做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大人的，自己都沒有活明白，還來別人。”高原打斷雲墨的話，撿起桌上一個小番茄放進嘴裏。

  “你這小鬼，”雲墨也叼了一顆葡萄，“這些話哪裏聽來的？”

  “我爸爸說的，做人的不求聞達諸侯，但求無愧於心！”高原晃了晃腿。

  雲墨一愣，原來高天奇也是又愧疚的，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三個女人為他喪了命，一個男人正在接受法律的審判。

  他一個將死之人，大約也是其言也善吧。

  “你爸爸說得很對！”雲墨微笑著看向高原。

  高原歎了口氣，又剝開一個橘子裝模作樣地往雲墨手裏一塞，又要去拿，雲墨臉不紅心不跳地接過來吃了。

  一大一小，就那麽不緊不慢地吃完了一整盤橘子。

  高原將最後一個橘子往雲墨麵推了推，雲墨看著空空如也的盤子搖了搖頭。

  高原滿意地吃完了，拍了拍手，突然側過頭問雲墨：“他要死了對嗎？”

  雲墨一愣：“誰？”

  “老高啊，”似乎怕雲墨聽不懂，高原翹了翹腿，“我老爸！”

  雲墨呆住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看著高原亮晶晶的眼睛，雲墨並不想騙他，一時說不吃安慰的話來，又不敢開口告訴他這個殘忍的事實。

  正踟躕間，高原又開了口：“你們大人真沒勁！”

  高原小聲嘀咕：“老說我是男子漢，又什麽事情都不告訴我。”

  “誰告訴你的？”雲墨側頭問高原。

  “都立遺囑了，還要誰告訴？”高原漫不經心的晃著腿。

  “我也要死了，”雲墨突然說。

  高原一頓，目光上下在雲墨身上掃過，雲墨擼了一把他的頭，“應該比你爸要晚一點。”

  高原不明所以。

  “你也要死的，”雲墨指了指這屋子裏的人，“那些叔叔，還有醫生護士，都會死的。誰也逃不掉，隻是時間問題。死亡是人生的必經之路，但不會是終點。”

  高原斜睨了雲墨一眼，轉過頭不理她。

  雲墨輕輕笑了，突然高原猛地摟緊雲墨的脖子：“墨墨阿姨，我好難過，我就要沒有爸爸媽媽了。”

  高原故意放低聲音，眼眶紅紅地看著雲墨，似乎怕自己的脆弱讓病床上的高天奇聽到。

  雲墨心中大痛，低下頭附在高原耳邊小聲說道：“我也告訴你個秘密吧！”

  高原睜大了眼睛。

  雲墨對他笑了笑，說：“我也沒有爸爸媽媽了！”

  這次換高原愣了，他張大了嘴巴，看著雲墨滿眼心疼。

  雲墨指了指自己的心髒：“但是他們永遠活在這裏。”

  高原用力地點頭，悄悄對雲墨的說：“墨墨阿姨，我要像你一樣勇敢。””

  我要像你一樣勇敢，雲墨捫心自問，自己真的勇敢嗎？

  自從父母去世後自己就將自己包進了殼裏，摸不得碰不得，辭掉工作，背井離鄉，連人都不見了，這算是什麽勇敢。

  也許是自己的眼神太過哀傷，高原反而反過來安慰雲墨：“墨墨阿姨，您別難過，您說的對，人都會死的，爸爸是去陪伴媽媽了，我答應過爸爸要好好活著。”

  雲墨眼睛有些濕潤，他不知道這樣小的孩子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高原的嘴角突然映出淺淡的笑意：“我不怕媽媽離開，我就怕她疼，墨墨阿姨，您說，人死的時候是不是會很疼？”

  聽到這話，雲墨覺得那一瞬間，自己心都快碎了。

  想必每次高天奇被病痛折磨的時候，高原就在病床前裝作寫作業，實則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自己的父親。

  他是有多麽心痛才會說出這句話來。

  雲墨簡直不敢想象，她隻是微微搖頭：“不會的，你媽媽會來接他的，見到你媽媽他那麽開心，怎麽會疼呢？”

  雲墨注意到，一提起媽媽，高原強撐著神情立刻暗淡下去，他搖了搖頭：“媽媽不會的！”

  “為什麽？”雲墨捧著高原的臉頰，很認真的問道。

  “爸爸說媽媽生氣了，不願意見他了。”高原抬起臉來，滿臉落寞。

  雲墨輕撫他的額頭：“不會的，你媽媽愛你爸爸，她是不會真的生氣的。”

  “真的嗎？”高原眼角有些濕潤。

  雲墨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真的，沒有人會真的生愛人的氣！”

  “可是，我爸爸說他做了很不好的事情……”高原滿臉期待地看著雲墨。

  “你媽媽會原諒他的！”雲墨輕輕將高原攬進懷裏，親了親他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