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不允許進入東門，若在平時要步行入內，不過這會兒還在下雪，葉宸擔心葉青的身體受不了便選擇了軟轎。

  二人很快來到東宮。

  蘇太後身邊的女官聞訊趕來，邀請二人入了外殿榻上落座。

  這會兒天冷了時辰也早，小皇帝還未起床，從內殿出來的隻有蘇太後一人。

  一套適宜的素錦色雁廣袖宮裝勾勒出完美的腰線，三千青絲隨便挽成福鴻髻，斜插一隻翠玉蓮花金枝步搖，外麵披了件繡金線的大紅色薄棉長襖。淺妝淡抹軟笑溫存，神態宛如鄰家少女。

  蘇太後雖然貴為太後，到底還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年輕貌美，長期的養尊處優養成氣質高雅雍容華貴之態。

  經過半年多的調理，她的氣色好了很多。

  “宸兒，你來了。”蘇太後麵帶淺笑一進來便說道：“沒想到今兒落雪了，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

  她見到葉宸，並不自稱哀家，可見對葉宸非常親密。

  “說好的，就一定會來。”葉宸並不縱寵，起身向她行了個禮。

  葉青也從貴妃塌上站起來，但是望向蘇太後時，卻目光怔怔沒有任何動作。

  葉青哭過，雖然不明顯卻雙眸泛紅。

  蘇太後眸光微轉，望了一眼有些驚訝。不過當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葉宸臉上時，這抹驚訝便煙消雲散了。

  她一直走過來笑著隨意道：“沒想到今兒昌樂郡主也來了，正好，我讓宮女去撿了一壺初雪，等會兒咱們拿它來泡茶喝。”

  蘇太後優雅在貴妃塌上落了坐，又衝葉宸道：“都是自家人，以後不用這麽見外，私底下這些俗禮就免了。”

  葉宸和葉青一同坐下，很快便有宮女端著一隻銅壺前來煮茶。

  案幾上擺放著一套茶具，宮女將銅壺裏盛的初雪融化煮開，然後點洗泡一氣嗬成如行雲流水。

  蘇太後坐著的時候，微微側頭打量著葉青，但葉青卻並不看她，隻是垂眸望著宮女泡茶的動作。

  “外麵的路一定很滑，你們來時沒事吧？”

  “還好，馬車軲轆上麵套了防滑，走慢些還可以。”

  “那就好。”蘇太後含笑點點頭，“不過雖然下了雪，倒是襯得紅梅更加嬌豔，也是別有味道。”

  葉宸道：“是啊，所以我順道將昌樂郡主一起喊了過來，難得大飽眼福，我該好好感謝太後娘娘的。”

  “宸兒，我都說過不要這麽見外，你又忘了。”蘇太後勾勾唇角，對葉宸嬌嗔道。

  “我不是見外，而是真心的。”

  若不是蘇太後能夠容忍葉青，她是不可能坐在這裏的，葉宸對蘇太後真心地想說感謝。

  以前朱善在世蘇太後還是太子妃那會兒，身體不好差點一命嗚呼，葉青想替補太子妃的位置這在宮中不是秘密。

  清平的動作太張揚，而葉青又對朱善一心一意，即便當時蘇太後纏綿病榻也知道這母女倆的心思。

  隻是，當時的她太弱，弱到不能保護自己。

  後來是葉宸和太皇太後庇護了她，然後又等來了腹中的皇兒，現在一切都已翻篇，她也處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但對她來說，這些事仍曆曆在目。

  小皇子長得特別像朱善，每次蘇太後一看到兒子，就會想起朱善。

  大殿中央純紫銅暖爐中的銀絲碳滋滋燃燒著，陣陣暖流層層蕩漾開來，宮女泡完茶離開，接著又有宮女上前擺置瓜果點心。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蘇太後便讓宮女去偏殿取披風過來。

  蘇太後笑著問葉宸：“你們這會兒暖和過來了吧？”

  “是的。”

  “那我帶你們四處走走，這宮裏東牆角一整片梅林全都開了，好看的很。”

  蘇太後體貼入微，因為擔心她們會冷，所以並沒有一來就將她們拉去賞梅，而是先在殿裏暖和一會兒才去。

  一名宮女很快取了披風過來，另一名宮女將蘇太後身上穿得薄棉長襖替換下來，並將白狐披風給蘇太後穿上。她領著二人起身往殿外走去。

  踏上門外長廊，蘇太後和葉宸走在最前，葉青獨自一人走在後麵，再往後是一眾婢女太監。

  如今後宮冷清，但該有的氣場依然存在，蘇太後蓮步輕移舉止優雅，淺淺目光隻往前方眺望。

  忽然，她停下腳步，素指輕指遠處：“你們看，站在這兒就可以望到那邊。”

  隻見在一片皚皚白雪中，一簇簇紅梅綻放枝頭傲然挺立，嬌豔的紅和一片潔白相互交織。

  葉宸並非沒賞過雪梅，但東宮的梅景別有一番風味。因為種植的緣故，每一顆都被精心修剪過，而且位置挑選極好，長出的枝椏和花朵非常飽滿。

  站在這裏往前望，殿角飛簷的琉璃金瓦在半空閃著光，下方是白雪中的簇簇殷紅，沒有紛亂的喧囂，隻有歲月靜好。

  “真美。”葉宸由衷感歎道。

  葉青忽然麵色悲慟卷縮著身子彎下去，瘦弱的肩膀一聳一聳的，細碎的嗚咽聲很快飄散出來。

  小蘭有些著急，連忙從後麵走上前將懷中的手帕遞給她：“郡主，這好好的，怎麽突然哭了呢？”

  葉宸對小蘭說道：“你先下去，讓她哭吧，等痛快哭完就好了。”

  每個人心裏的愛恨情仇都需要發泄，葉青心中存在的是對朱善的留戀。因為一直沒走出這個陰影，所以她把自己關了半年。

  小蘭躊躇著退下了，葉青的哭聲越來越大。雪白的狐裘一角落在雪地上，沾滿了諸多晶瑩的雪粒兒。

  蘇太後麵無表情站著。

  過了會兒，她突然說道：“宸兒，你幫我回去看看皇帝醒了沒有可好？”

  葉宸不知蘇太後為何會說這種話，心裏正思索著如何回答，隻聽蘇太後又道：“他早晨起床後一定要看到我在才不哭的，我有點擔心。”

  蘇太後明明擔心小皇帝醒了找不到母親會急哭，卻不急著回去探望。

  葉宸眨眨眼很快想通了，點頭應下：“好。”說完便領著桑娜和阿依塔沿著長廊往內殿走去。

  “你們也退下。”蘇太後又吩咐身後一眾下人。

  葉宸回頭望了一眼，就此安心。

  蘇太後果然聰慧。

  “葉青，你恨哀家麽？”

  葉青哽咽道：“恨你什麽？”

  “恨哀家搶了你的位置。”蘇太後一臉坦然，居高臨下望著葉青。

  葉青哭聲漸止，然後搖搖頭：“恨有什麽用？”這一局，她已經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