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盾的突然躍升以及之後的種種表現，才讓她漸漸安下心。她出生在君王之家，親身經曆權力鬥爭的冷血無情。她也比誰都明白，手握權力才是維護權利最好的武器，也是安全感最可靠的後盾和保障。

  所以，趙盾才是趙府的一家之主，足以支撐整個趙氏的繁榮光耀。因為他，她才能專心致誌的扮演母親的角色。

  如果說，這是從功利的角度來評定趙盾，拋卻功利，趙盾對國家的忠誠也是毋庸置疑。她曾聽賀文說起，趙盾如何規勸君主，如何據理力爭直言不諱。她從心底為這個兒子驕傲自豪。

  當年她嫁給趙衰，親眼目睹他為父親薦賢選能，自己卻甘居人後。這樣的氣度胸襟，高風亮節，哪個女人不愛？何況她還是個青春十八，憧憬愛情的懷春少女。由敬生愛，認同他的選擇，愛戀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他的忠誠赤膽，她更是打心眼裏愛慕欽佩。

  所以，當她知道趙盾為政亦如此，她替趙衰覺得欣慰。

  如果他已經被害，她的將來要如何？三兄弟還未站穩腳跟，兄長突然撒手而去，前途何在？老爺在天之靈，如何瞑目？更讓人氣憤的是，這樣一位對晉國忠心耿耿的大將軍，竟是被國君指使刺殺的，還有沒有天理？

  難過、無助、彷徨、憤怒交織在一起，她無人可說，可處可去，隻得躲在帷帳中悲泣自憐。無力改變可能已經發生的事實，想不出辦法解決當前的困境，眺望未來更是難以想象。一時之間，百感交集。隻覺自己無能愚笨，軟弱無力。可是養尊處優多年，她還能做些什麽？

  哭著哭著，又怨天尤人起來。如果當初嚐試多了解些政事，或者可以給趙盾出主意，避免發生今天這樣的悲劇。可是偏偏自己不爭氣，選擇做個主婦，如今隻能坐以待斃。

  眼淚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可是她的眼淚卻苦於沒有攻擊的敵人。隻得埋首枕頭被褥，把它們當成情緒惡魔的祭品。以期驅逐惡魔，把不快排出胸腔，明日太陽照常升起，燦爛繼續。

  賀文不知趙姬的百轉愁腸。他隻知道，今天沒有好消息——因為大將軍是生是死仍是未知。老夫人早早回房也好，好歹也是自我排解的一個途徑。否則兩個傷心人，你看我，我望你，隻會徒增感傷而已。

  賀文的心情，比趙姬好不到哪裏。也是輾轉難眠，心痛如鋸。如果大將軍已經……他不願意朝最壞的方向去想。可是，仍然沒有任何可靠的證據表明，他還活著。最關鍵是，如果提彌明還活著……他搖搖頭，如果提彌明已經死了，不勝酒力的大將軍如何逃脫？

  左右睡不著，賀文幹脆來到後院的亭子。抬頭一看，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果真名不虛傳。記不清昨晚的月亮是否皎潔明亮，但願已經照亮大將軍找到了出路。他極力說服自己，順著這個方向思考。如果沒有這個信念支撐，他就沒辦法找到真相，大將軍更是無從說起。

  如果昨晚也是這樣，月明如鏡，大將軍的逃跑之路，定是光明一片。正如今晚，月亮灑在地麵，明晃晃的，整個後院一覽無餘。有這樣的月光相助，大將軍應該很快找到藏身之處，性命無憂。

  正想得入神，忽然肩膀被人用力一拍。他直覺的往側麵一閃，伸手準備施展擒拿，隻聽背後發出聲音：“賀總管，是我。”

  賀文往後一看，原來是趙穿來了。“趙將軍來得好快。”

  “你托人傳信，說是事情緊急，又要我安頓好三個弟弟，入夜才來。我怎敢怠慢，所以快馬加鞭趕來。”趙穿說道。

  當時，賀文手上事情多，來不及長篇大論，隻是簡單的交待而已。

  趙穿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隱約猜到知道事情嚴重。否則，賀文不會連夜把他召回來。所以，他的神情也是少有的嚴肅。

  “請趙將軍務必冷靜，聽在下細說——”環顧一遍，確定左右無人。賀文便將這一日一夜已知的實情、他們的推斷、目前獲悉的可能性和線索等等，一五一十告訴趙穿。

  趙穿先是大驚失色，接著是愁眉緊鎖，然後是恍然大悟。聽完之後，他麵色鐵青，一手拍在石桌上，起身就要走。

  賀文大驚，一把捉住趙穿的手臂，問道：“趙將軍準備去哪？”

  “我去把那殘暴無道的昏君給殺了！”趙穿惡狠狠的說道。

  “萬萬不可，趙將軍千萬不能衝動。”賀文兩隻手同時發力，按住趙穿的左右肩膀，硬是壓著不讓他走。

  “這昏君，暴虐放縱，我堂哥幾次三番的勸他，他非但不領情，竟敢設下如此毒計引我堂哥上鉤。這樣的人，留他何用？”趙穿本是受不得氣的人，行事又魯莽。趙盾出事已經不得了，聽說是那奢侈無度的少年君主所為，更是怒不可遏。怒火攻心，恨不得馬上付諸行動為堂哥報仇。

  “大將軍還是有生還可能的，畢竟沒有人親眼看見他被殺死。所以——”憑著多年的功力，賀文硬是將趙穿壓得動彈不得，“現階段，最重要的事不是去刺殺君主，而是把大將軍找到。”

  “找？到哪裏找？”趙穿沒好氣，“去逼問那個昏君，到底把我堂哥藏哪兒去了？死要見屍，活要見人，要他交出來才罷休。這才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吧。”

  賀文說，他們找兩位將軍去打聽，又派人去宮中打探。這些方法在趙穿看來都是迂回低效，枉費氣力，哪有他的辦法好？

  “這——”到目前為止，參與過的行動中，趙穿都是冒進拖後腿的。不過，此時他說的幾句話倒是頗有道理。賀文一時也找不到話反駁他。隻得安撫道：“趙將軍所說，十分在理，小的也認同。”

  賀文也讚同？趙穿愣了一下，不再掙紮，問道：“既然認同，幹嘛還攔著我？”

  “小的是認同將軍的說法，可是並不讚成現在就要去做這件事。”賀文用的是緩兵之計。衝動的趙穿再加上魯莽的行為，一定會惹出更多事端。大將軍還沒找到，他可別出事才好。

  “這是何意？”趙穿有點懵，被賀文壓著難受，幹脆坐下來。

  “如果大將軍已經遇害，我們遲早會找出真相，何必急在此時？如果大將軍已經逃脫，君主肯定會派人去找。宮中有我們的眼線，一旦獲知，他們去找的是大將軍，那就表明大將軍還活著。既然活著，還能自保，何必急在一時？”

  賀文找趙穿回來究竟想讓他做什麽？除了例行要他幫忙尋找趙盾之外，其餘的，他還沒想好。隻是想起臾駢說的‘趙穿能救大將軍’，就急急命人把他召回來。無論如何，他是目前趙家最能派上用場的兄弟，努力尋找線索也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昏君草菅人命，難道就這樣算了？”趙穿滿腦子想的就是報仇。

  趙穿很直率，他的話卻不無道理。假如將來真的證明是國君殺了趙盾，他們就這樣默認，接受事實？死了也白死？假如趙盾沒有死，難道這事就這樣過去了？他回來之後，還有下一次行刺要如何應對？他們想要解決的是眼下的問題，趙穿的衝動則直指問題核心。

  賀文心如明鏡，他猜到趙穿想做什麽。如此重大的決定，賀文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同意或否決。因為大將軍的生死關乎趙氏一族的興亡，作為外人，他無法置喙。他隻能說：“那是將來的事。我們先等兩天，看看宮中有沒有什麽有用的情報。待到能確定大將軍到底怎樣了，其餘的事情，趙將軍酌情處置吧。”

  趙穿想了想，才一日一夜，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既然還沒確定堂哥已死，他就姑且忍耐兩天，看看宮中有什麽消息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