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新城會盟(2)
作者:沈處默      更新:2020-12-23 21:17      字數:2594
  宗室代表,個個皆是宗法製的忠實死士。同時,他們又是既得利益的獲得者,顯然不會讚成定公讓位。所以,定公的降,在他們看來,既是名不正,言不順,也是不孝。

  “如果此番沒有守住先君遺誌,將會開啟長幼無序,貴賤不分,肆意奪取君位的先河。”國舅爺再次發聲:“我本小國,在大國中艱難求生。全賴祖宗陰庇和上下一心,才能苟且偷生,勉強保全。如若此次君主輕言放棄,後來者,人人對君位都有覬覦之心。勢必手足相殘,宮廷不安。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恐怕連苟且也成奢望啊。”

  國舅爺一番話,說得十分誠懇。拋開他是既得利益者這一點不說,他對當下形勢的分析還算中肯。

  周平王被犬戎襲擊後,將都城東遷至洛邑。從此以後,周王室隻能偏安一隅。疆域萎縮,國力衰弱,一日不如一日。齊桓公爭霸時,還以“尊王攘夷”之名,號令諸侯尊王,維持貢奉;晉文公時,畢竟是周天子宗室,同為姬姓,也盡力維持王室尊嚴。

  如今,晉國國君年幼,以趙盾為首的卿族勢力強大。與從前相比,盟會的意義已經與之前大相徑庭。無論是晉國主盟還是楚國主盟,更多的是主張盟主的利益。各盟國以盟主利益為中心,服從盟主,聽其號令。其次才是協調各諸侯國的紛爭。對王室的關注已經大不如從前。

  小國中的強國鄭、宋,都不得不在大國之間搖擺。抱住強者勝者,寄養在其羽翼之下。之後才能安心致力於國內生產和發展,勉強保住地位子民。

  邾國跟鄭、宋相比,實力還要下降一個層次。如果此次將名正言順的君主之位拱手相讓,將來人人抱希望,個個有想法,宮廷流血在所難免。外部形勢已經令小國疲於奔命,內部再爭鬥不止,別說國運綿長,存亡隻是時間問題而已了。

  “如果不降,即是戰。我區區百乘之國,如何對抗聯盟軍的八百乘?”邾定公沒好氣的看向舅舅叔叔,冷哼一聲道:“在座諸位,誰有本事把八百乘擋在城門之外?”

  聞言,眾人又不敢出聲了。維護老祖宗的規矩是一回事,理直氣壯就可。要打退盟軍,畢竟要靠軍事實力,不是磨嘴皮子就能達到目的。雙方實力對比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如果不能降,勢必就得戰。”摸清楚宗室的底線之後,沉默片刻的邱文崇又開口道:“但是臣所說的此戰非彼戰。並非要我國軍士與對方強硬對抗,短兵相接。”

  “那是何意?”邾定公不解。

  邱文崇朗聲回答:“‘戰’即是不能後退,不能把君主之位拱手相讓。要與他們據理力爭,讓他們理虧而退。”

  “對方既然備好兵馬前來,豈能輕易不戰而退?”邾定公表示懷疑,“晉國既然已經召集諸侯國進行盟誓,便是要共同進退。如果沒有達到目的就退,在諸侯國麵前失了麵子,豈不是自討沒趣?”

  “據臣收到的情報,此次晉國是假借為魯國討公道的名義召集諸侯。其實,其真實的目的乃是替晉姬討說法。如果我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眾目睽睽之下,晉國也不敢將錯就錯吧?”邱文崇算準了晉國要麵子,當著眾人的麵,應該不敢亂來。

  “你怎知晉國並不清楚是非曲直?他們應該早知事情原委,仍然堅持將錯就錯。這才召集人馬,直奔我國。”如果按照邱文崇的說法,晉國就這樣稀裏糊塗的整出這麽大陣仗,這不符合常理。所以邾定公認為,晉國就是明知故犯,就是要仗勢欺人。

  “如果晉國將此行目的說成是,為了晉國宗室的一己私利。之所以要大動幹戈,連帶盟友受累,就是為了替他們出口氣。這個理由說出去,就算諸侯國人來了,心裏也是有想法的吧?晉國堂堂霸主,顏麵何存?所以,他們一定是將此行說成是為魯國伸張正義,才能勉強撐住自己的麵子。”邱文崇說道。

  他反複分析過,晉國既然不敢公開真正用心,等理辨清了,他們也不可能強硬來。

  “好,晉國到底以何種名義號令諸侯我們暫且不提,”邾定公決定換個角度提醒邱文崇,“現在是重兵壓境。假如我們道理講了長篇大論,晉國仍然堅持判定我們有錯,我們怎麽辦?”

  “降,剛才諸位都討論過,萬萬不可。”邱文崇環視四周,宗室大臣紛紛朝他點頭。他話鋒一轉,說道:“道理也講了,是非也辨清了,如果晉國就是要為難我國,那就是沒有退路了,隻有和對方死拚到底了。”

  “不過,在拚命之前,一定要把該說的話說清楚。把我們和魯國的恩怨來由,晉姬與捷菑的種種行為,一件件清清楚楚說出來。讓眾位諸侯國的國君知曉,為何我國新君初立,就甘冒得罪大國的風險,堅持不肯退讓。不是不退,是無理可退,無路可退。至於說——”

  說到這,邱文崇頓了頓,“如果我們把事實道理都擺出來了,對方仍然一意孤行,我們再去拚命。如此,也算對得起宗廟社稷,祖宗禮法了。”

  邱文崇的最後一句話,意思非常清楚。已經盡了力,講理不通,再去拚命。就算最後真的流血傷亡,起碼搏鬥過。就算新君最後被迫退位,從此禮法荒廢,相信烈祖烈宗在天之靈,也不會苛責。

  一席話,沉甸甸的落在每個人的心底。空氣中彌漫著悲涼厚重的氣氛。沒有人說話,此刻言語更顯蒼白無力。每個人都在腦海裏設想這樣的畫麵——即將來臨的唇槍舌劍,接踵而來的甚至還有腥風血雨。語言被抽離,隻剩下空虛的軀體和翻滾的思緒……

  再艱難也要有人做決定。做決定的人,此刻也身陷滿腹糾結之中。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有個聲音做了決斷:“按照邱大夫所說,先禮後兵。邱大夫負責打頭陣,上將軍墊後,文武百官緊隨其後。隻留幾名貼身侍從和一支護衛隊在寡人身邊,其餘宮室侍衛全部帶走,協助上將軍破敵。”下完命令,邾定公重重的落座,再也不理旁人。他正襟危坐,自視前方,目光堅定。

  此時,趙盾親率的盟軍已經來到邾國城門前。守衛的官兵奉命關閉城門,嚴陣以待。趙盾命郤缺帶領諸侯軍隊分散四處。自己則帶著晉軍主力,鎮守在城門正前方。

  號令官上前喊話:“邾國國君,霸道專橫,欺淩兄弟,淩虐諸侯。今日盟軍在前,速速出來領罪受罰。否則,我八百乘軍騎,攻破城牆,隻在瞬間。踐踏國土,百姓受驚,得不償失。”

  城門上一名軍士正要開口應答,忽然,傳來一陣迅疾的馬蹄聲,似乎一隊人馬正趕來。趙盾聽聞,以為對方要開城迎戰。趕忙傳令各分隊專注敵情,隨時待命。他則率領中軍一擁上前,就等城門一開,便要破門而入。

  城樓上的士兵匆匆跑下去,急忙又跑上來,對著趙盾一行人,大喊道:“我國國君有令,特命司禮官邱文崇,帶領宗室及文武百官,開城迎接遠道而來的諸侯盟軍。”

  聞言,趙盾下令眾軍往後退卻,騰出空間。聽聲音,來人似乎不少。他們太靠前,會把迎賓者全堵在門內,顯然有失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