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逃亡秦國(3)
作者:沈處默      更新:2020-12-23 21:17      字數:3577
  秦康公喋喋不休,士會卻不語。趙盾之所以能夠手持權柄,甚至決定儲君廢立,原因非常複雜。有趙衰的廣結善緣,有趙盾自身的風雲際會,也有晉襄公突然離世,儲君年幼有關。

  沒人能說得清楚一個人成功的具體原因,甚至連他本人可能也未必知曉。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既是鳳毛麟角,成就他的就絕不是單一事件或純粹運氣那麽簡單。

  常人鮮少能集齊的天、地、人、勢在某一刻匯聚成洪流,灌溉在他身上,於是成就了不一樣的他。語言太過蒼白,無法表達,隻能歸結為兩個字:造化。

  曾任晉國大夫的士會,心懷對晉國的依戀,渴望回到故土,與親人團聚。對趙盾這位目前晉國實際上的統治者,他有怨恨,也有欽佩。

  他並不認為,趙盾是隻憑運氣坐上今天這個位置的。更何況,在秦國的這六年,他也聽聞了趙盾在晉國實施的一些改革。雖說他主導策劃了震驚內外的“五君子”事件,但是,不得不承認,晉國的國力並不因君主年幼而削弱,“五君子”被殺也沒引發宮廷內鬥或是官員黨爭。

  相反,事件過後,晉國的內部凝聚力強過以往,中原霸主之位牢牢握在晉國手中。而這一切,都與趙盾的作為不無關係。

  秦康公不關心趙盾的發家史,他是秦國國君,他的著眼點隻在秦國利益的最大化。士會與他的立場顯然不一樣,所以,對這個事件的反應,自然是大相徑庭。

  “不知君主打算如何處置這位晉國大夫?”士會收攝心思,不著痕跡的將話題轉移。

  “敵人的敵人,自然就是朋友。”秦康公調轉目光,看向士會。“晉國置你於不顧,如今,你為寡人所用,將晉國打敗,替寡人出了口惡氣。剛剛打了勝仗,晉國又要輸送人才給我們,豈非天助我也?寡人何不順天意而為?”

  “天作孽,尤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趙盾誌得意滿,自以為無人能動得了他,恐怕天怒人怨隻是時間問題了。”士會搖搖頭,繼續道:“天助秦國,君主順天而為,那是當然。”

  “既然士將軍也讚成,寡人這就吩咐將他迎過來。到時,你二人共同為秦國效力,早日將背信棄義的趙盾逼得走投無路,方顯我國實力。”士會也讚同,秦康公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

  “嗯。”士會點點頭,“在下也很期待這位魏大夫的到來。”

  君臣二人又閑聊了一會,中途有人要向秦康公稟報公事,士會便借故告辭。

  步出大殿,士會還雲裏霧裏。不是不明白秦康公說了什麽,而是他說的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巧合。巧合到他疑竇叢生,隱隱不安。同時,又有不知何處而來的慶幸浮上來。似乎這個即將到來的晉國大夫,會給他的前途命運帶來巨大改變。又似乎,他歸家的可能性正在變成現實。

  霎時,他的腦海裏湧上千百種想法。最後,他安慰自己,最不濟,多一個晉國同僚的到來,起碼可以對絳城的現況多一點了解。這是最基本的,如果再進一步……無論如何,此事算是喜訊,他打算回去小酌幾杯。

  日子在不經意間流逝。隨著晉國魏大夫到來的時間漸行漸近,秦國上下為之興奮不已。

  眾人翹首以盼的這天終於到來。秦康公設宴為遠到而來的晉國大夫接風洗塵,並吩咐士會等幾位大臣作陪。

  與眾位大臣的興高采烈不同,士會一如既往的沉靜少語。他不動聲色的打量著眼前的嘉賓——被趙盾逼走他鄉的魏壽餘。

  此人五官硬朗,身材結實,一雙眼炯炯有神。與秦國陪同的大臣推杯換盞,神情竟無一絲露怯。仿佛闊別多年的老友重逢般,自然融合毫不做作。

  察覺到士會在打量他,他隻偏偏腦袋,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士會。待士會調過頭後,他卻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盡管沒有正麵捕捉到,但士會還是意識到了——這位逃亡異鄉的大夫,神秘莫測,並非眾人所說的那麽簡單。

  如果他不簡單,那麽他到秦國來,究竟意欲何為?

  士會正要沉心思考,無奈幾個同僚向他走來。宴席他可以不熱絡,基本的應酬他卻不能完全不理會。隻得虛應一番,酒過幾巡,胡亂調笑幾句了事。

  宴會結束過後的幾日,士會被秦康公召去商議國事。進入議事大殿一看,除了幾位高階官員之外,魏壽餘竟然也在,正侃侃而談。

  “士將軍來得正好——”秦康公衝士會的方向點點頭,“正說我國要新進一批武器。魏大夫提了不少好的建議,寡人聽後受益良多啊。”

  “魏大夫初來乍到,牛刀小試便才華盡顯,將來定能為君主分憂立功。”士會直視魏壽餘,大聲誇讚道。

  “君主過譽,士將軍過獎。”魏壽餘向秦康公和士會分別行禮致謝。也不理會士會語氣中若有若無的影射,自顧自又說了起來:“在下乃一介武夫。流亡異國,骨肉分離。幸得君主不棄,將我收留。便是粉身碎骨報效君主也在所不惜,何敢輕言立功?”話音落地,魏壽餘便對著秦康公跪下,低頭不語。

  “哎,魏大夫快起來,快起來。”秦康公示意左右大臣將魏壽餘扶起,“既然已到我國,就安心留下發揮己長,寡人自然不會虧待你。你一片赤誠,寡人全然知曉。不必過慮,放開手腳便是。”

  “士將軍果真是士將軍,才一出口,一句話就把遠道而來的魏大夫嚇成這樣。”秦康公半開玩笑,搖著頭調侃士會。

  “實在是罪過。士某麵目可怖,又兼言語輕浮。”士會朝魏壽餘拱拱手,“魏大夫大人有大量,還請多多包涵。”

  “久聞士將軍盛名,今日親自得見,實在三生有幸。士將軍氣勢不凡,還快人快語,爽朗直白,是位難得的性情中人。是魏某器量狹小,還請士將軍見諒。”魏壽餘與士會眼神交匯,滿眼誠摯。

  “兩位都是難得一見的人才。如能並肩作戰,為我國建功立業,何愁大業不成?”秦康公感慨道:“趙盾啊趙盾,是你親手將人送來,晉材秦用,天助我也!你失了人心不算,還來助我威風,看你作威作福到幾時!”

  秦康公說完,士會點頭附和,魏壽餘的反應則大不同。聽到“趙盾”二字時,已是兩眼圓瞪,眼眶似要迸裂。似乎仇人就在眼前,欲要撕裂對方似的。他拳頭緊握,青筋暴發,嘴唇緊閉。

  可是轉念一想,卻是有心無力。隻得慢慢鬆了拳頭,頹然的耷拉下腦袋。情緒高低轉換太大,胸口也隨之起伏。悲憤累積到頂點,眼眶畜滿淚水。礙於場合,隻得用盡全力,猛然仰起頭,將淚水緊緊鎖住,不讓一顆掉下來。

  這不是兩位來自晉國的大夫的第一次會麵,卻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正麵交流。士會隱約覺得,那日宴會上魏壽餘的眼神神態,似乎是想向他傳遞某種信號。這一次,這個急於獻媚秦國君主的流亡之人,讓他鄙夷的同時,卻又生出幾分同情。似乎他的遭遇是真的,他對趙盾的切齒痛恨也不像做戲。

  這個魏壽餘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難道他的預感錯了?自認為世事皆洞察的士會,第一次感到了迷惘。

  晉國絳都。

  最近,太傅又舊事重提。說君主讀書甚少用心,一心玩樂。這就算了,行為舉止驚世駭俗,實在到了再不規勸遲早要闖大禍的地步。

  君主不愛讀書,早前都有提過。趙盾也曾出麵幹預過。後來聽說有了改善,也就放了心。孩童頑劣,長大懂事自然就會好了。這次他也沒有在意,以為太傅是太過緊張,喜歡老調重彈。誰知太傅來過幾次,一問才知事情的嚴重。

  “上元節時,舉國歡慶,特設宴席,君主坐城樓上與百姓同樂。不知誰出的餿主意,給君主拿來彈弓,往人群彈射。人群四處逃竄,有人被射中,血流滿麵。君主卻鼓掌哈哈大笑,成何體統?”說完,太傅一邊搖頭,一邊長籲短歎。

  “興許隻是少年貪玩,太傅先消消氣。”趙盾命人給太傅端來一杯茶,問道:“侍候君主的都是些什麽人?為何不及時約束?”

  “大將軍有所不知,”太傅喝了口茶潤潤喉,“從前君主身邊的侍從,都是嚴謹行事,恪盡職守的。可是呀,忠言逆耳,都不受待見,陸續都被撤走了。隻剩下……”

  “難道隻剩下屠岸賈之流?”趙盾單刀直入。

  “正是。”既然趙盾不避諱,太傅的膽子也大起來。“變著法子琢磨各種花樣讓君主開心。君主年幼,愛玩耍是天性,鬥雞走狗無傷大雅也就算了。可是,他們現在盡教君主玩些整蠱人的遊戲,野蠻暴戾。為君之禮棄置不顧,長此以往,恐怕對君主成長不利啊。”

  “太傅的擔憂我明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君主正是心性未定之時,需要賢良在側督促約束,將來方可擔起大任。”趙盾對太傅所說,深以為然。“如今是墨者已經盤踞,如若強要拔除,恐怕影響太大,引起君主反彈。少年心性叛逆,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大將軍言之有理,”太傅低頭略微沉吟道:“那該如何是好?”

  “多進朱者。朱深則黑退,此消彼長。日深月久,潛移默化,君主的心性自然慢慢移正,成效可期。”此時的趙盾已非從前可比。他不想因為這些小事,再將自己陷入不利。他處事更圓滑,也更克製。甚至有時太過小心謹慎,尤其是關於君主的事情。

  畢竟,當初立君主之事,朝野議論太多。得罪了秦國,如今還後患未絕。他不想幹預得太明顯,否則又會激起朝中有心人的暗湧。況且,眼下有比這更急迫的問題等著他處理。

  “可是,如若不能屏退墨者,朱者恐怕很難進啊。”太傅滿腹疑問,“不如將墨者暫時調離,君主見得少了,慢慢就會習慣朱者。經朱者日漸浸染,才好扶往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