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佳人遇險
作者:沈處默      更新:2020-12-23 21:16      字數:4556
  由於最近沒有外事任務,迎立新君的事情被擺在第一位,所以陽處父也與其他大臣一般,每日要趕往宮中議事。每天辰牌時分離開家,穿過集市,往東一直前行,不遠處就是宮門。酉時則離宮,依原路線返回。

  最近幾日,他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

  他出門時,總有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停在前方轉角。待他上了自家馬車,這輛馬車也開始起步。緊接著,又有一輛牛皮遮蓋的馬車緊隨其後。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總是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的情形維持了三天。馬車不疾不徐的走,陽處父也不去打探。他想,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想做什麽?

  另一方麵,他加強了防備,添了一名侍衛隨行。這是絳都,他是官府大員,如今是趙將軍身邊的紅人,還沒人敢公開在朝堂上跟他過不去。他自問做人謹慎,也從未得罪過什麽人,結下什麽怨。但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還是不得不防。

  他剛提起戒心,前後兩輛馬車一夜之間竟消失了。陽處父暗暗感歎,真是疑心過重。前幾日,別人不過是湊巧跟自己走相同路線出門而已。於是轍走侍衛,一切恢複如常。

  最近接到分派任務,一批民間工匠打造的器具樣品要檢視查收。陽處父看後覺得質地樣式都不夠好。聽說城西有家“青玉閣”,那裏珍寶齊全,做工精細,款式多樣。掌櫃的門路廣,見識也多。他想去店裏看看,順便請老板幫忙鑒別這批樣品成色如何。畢竟這不是陽處父的專長。隻因主事者臨時有事,才由他暫時接手,所以格外慎重。

  聽說父親要去探寶鑒玉,芳菲一反消沉,表現得興趣盎然。芳菲素來喜愛珍寶玉器,她的佩飾手鐲有不少都是玉製的。難得見她如此興奮,還嚷嚷著要出門,陽處父十分欣慰。

  父女倆約好,未時在“青玉閣”碰頭。一來陽處父把公事辦了,二來還可陪女兒散心。隻要芳菲高興,喜歡什麽,陽處父就陪她一起挑然後買下來。

  第二天,陽處父和往常一樣出門。到了宮中,他和主管的一位官員一同去往儲藏樣品的府庫取貨。點好數,分好類,吩咐雜役包裝好,簽字辦好交接後,便要離開。

  忽然,一名衛士匆匆來報,說是陽府仆役有急事要找老爺。陽處父心下一驚,趕緊出去。一問才知,夫人暈倒在地昏迷不醒,家中上下亂作一團。已經有人去請大夫,這名仆役則被派來請老爺回去。

  陽處父用力瞅了瞅這名仆役,見他年紀頗長,卻不是陽府的老麵孔。陽處父努力回想,似乎此人剛入陽府不久。據說是家鄉饑荒,獨自逃亡來到絳都,經人介紹進了陽府。做事精幹,手腳麻利,陽處父才同意把他留下來。

  陽處父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仆役,內心掙紮,回還是不回?這本不是多大的事,反正有大夫,辦完事再回去也不耽誤。正在猶豫不決,仆役卻連聲催促道:“老爺,快啊,府中上下都等著呢……”

  聽到夫人出事本就亂了陣腳,正想冷靜思索。經他一催,心中頓時大亂。一閃而逝的懷疑被拋諸腦後,趕緊回府才是上策。於是他匆匆向同僚告辭,跟著仆役一起往家趕。

  正是午飯時間,集市的酒樓茶肆人聲鼎沸,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陽處父無暇留意,坐在馬車裏,心亂如麻。“夫人是怎麽了?一早上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穿過集市,忽然安靜下來。陽處父依舊在想夫人的病,他不斷自我安慰道,“沒事的,夫人向來身體康健,不可能有什麽大礙。可能隻是……”

  風的呼嘯,樹葉的飄揚,一切都在暗示,這不是他尋常回府的路。仆人跟他解釋,因為趕路,特意抄了近道。他充耳不聞,一心一意在想夫人,恨不得一步就到府中。

  馬車突然往後一倒,陽處父差點摔倒在地。他急忙掀開簾子,隻見馬脖子使勁往後仰,馬前蹄高高往上抬。馬臉往後蹭時,他看見馬的眼睛瞪得老大,喉嚨還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陽處父正要發作,隻聽馬夫對仆人說:“馬受驚了,前麵似乎有什麽。”

  “我去看看。”仆人利落的下了馬,之後漸行漸遠。

  陽處父驚魂未定,休息了好一會,卻遲遲沒聽到仆從來報的聲音。他走下馬車,馬夫也不見蹤影。環顧四周,草木蔥蘢,原來馬車已來到樹林深處。馬已經平靜下來,他圍繞馬車四處打量,並未發現可疑物什。他又四處張望,前麵似乎有條小路,隱約還聽到有人說話。於是他開始往前走。

  一邊走,一邊想,等會見到人,一定要向他們打聽,此處究竟是哪裏?離府上有多遠?如果太遠,就請他們把自己送回府,到時重金酬謝便是。至於車夫和仆役,是不是迷路了?

  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眼看就要看清說話人的麵貌……忽然,一雙有力的胳膊將緊緊箍住他的脖子。他嚐試著想要看清來人,卻無法掉頭。緊接著,胸口傳來一陣刺痛。與此同時,對方鬆開手。然而他已無力調動身體,朝地麵直直撲倒。

  用過午膳,芳菲就出門了。她會騎馬,也愛騎馬,父親特意給她買了匹小馬。小馬個頭比一般戰馬小很多,卻因此更得芳菲憐愛。隻因它一身雪白,她便給它取名“雪影”。多日不出門,她走向馬廄時,“雪影”興奮不已。她牽起它,一人一馬離開家。

  “青玉閣”的玉器精細別致,芳菲喜歡得不得了。有滴水狀的玉墜,有青翠欲滴的祖母綠,還有一隻憨態可掬的小兔,吸引了她的視線。小兔是水晶製成,小巧精致,晶瑩剔透,耳朵豎立,兩手捂嘴,煞是可愛。芳菲將它放在手心,反複把玩,愛不釋手。

  小兔雖好,就是有些小貴。芳菲雖帶了錢,可是畢竟是平日節儉省下的。她想,等父親到時,無論如何一定要說服他替自己買下。得到所愛,又可省出一筆,何樂不為?

  可是左等右等,未時已過,申時眼看也到了,仍不見父親蹤影。芳菲把“青玉閣”的寶物一件不落的看了個夠,店小二的臉笑得都僵硬了。芳菲覺得不好意思,隻好狠下心拿出零花錢買單。經過幾番討價還價,軟磨硬施,芳菲終於心滿意足的捧走了小兔。強要店家送了根紅繩,將小兔係在脖子上,這才歡天喜地的離開。

  出了店門,抬頭一看,日已西斜,她跨馬就走。

  市集距離陽府還有一段距離,不過芳菲知道有條近路。那段路雖有些僻靜,但是天色尚早,還有“雪影”在旁,芳菲膽子變大,決心走小路。一邊想,一邊策馬轉向。很快看到岔路口,直往小道而去。

  這是一片竹林。夏日居此,清靜幽遠。有條小溪蜿蜒曲折,溪水幹淨清涼,她常和侍女家丁到此玩耍。光著腳丫子踩在水裏,涼透心的清爽,想到就非常愜意。

  現在是冬日,溪水淺淺,落日灑在石頭上,一閃一閃。長年浸泡在水裏的石頭圓頭圓腦的,十分可愛。芳菲撿了幾顆,放在案頭,時時賞玩。

  “雪影”很聽話,腳力也不錯,一人一馬眼看就要穿越這片竹。前麵就是大道,不久就能到家。芳菲摸了摸垂在胸口的小兔子,笑容燦爛。

  就在此時,她發現自家的馬車。她‘籲’的一聲,“雪影”停了下來。她圍繞馬車轉了轉,沒看到人。掀開簾子也不見人。可是這輛馬車明明是爹早上出門用的啊?

  她左思右想,覺得不妙。於是跨上馬,打算先回府,招來家丁再說。離去前,她擴大範圍,四處搜尋,想要尋找什麽線索。功夫不負有心人,不遠處似乎散落著一塊什麽,她跳下馬,拾了起來。

  湊到眼前一看,原來是塊布帛。看質地,像是宮中寫字用的。她翻轉過來一看,上麵寫有趙盾、狐射姑、先克、箕鄭父、先蔑、荀林父六個人名。奇怪的是,趙盾和狐射姑的名字被劃掉重寫,重寫後他們的位置調換了。新寫的字跡明顯是爹的手筆。其餘四個人名是誰寫的,她卻不知。

  為什麽有六個人名?她將六個人名依次念出,趙盾、狐射姑……六個!為什麽是六個?他們的順序有什麽玄機?

  忽然,電光火石般的——她記得有次吃飯時,父親曾說過,“趙家的恩,我算是報了。”她當時不解,父親是怎麽報的?難道是父親修改了名單?

  趙盾哥擔任執政大夫毫無懸念,因為趙伯伯就是執政大夫。可是中軍元帥似乎權力更大。是不是父親擅自將狐射姑改成了趙盾,所以趙盾哥才能手握軍權和政權?

  父親私自篡改的?這可是大罪啊!轉念一想,不,不可能!是國君親口宣布六人的任職,也就是說,任命是得到國君首肯的。如果是父親勸說君主,在君主擬好的名單上修改,那就說得通了。這樣一來,父親並沒有罪。想到這,她又舒了口氣。

  千萬種猜測在腦袋裏翻滾,不安卻頻頻來襲。為何父親的馬車遺落在此,人卻不知去向?明明跟她約好碰麵的時間地點,父親卻爽約了。父親向來守時,是發生什麽事情被耽擱了?這塊布條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明明大局早定,為何此時卻被翻出?

  天啊,如果原本排在第一名的狐射姑知道了會怎樣?會不會對父親不利?如今,晉國六卿排位已成定局,似乎已無必要再把這個翻出來啊。可是荒郊野地,父親的馬車停在此,裏麵空無一人。修改的名單又出現在此。這一切,一定有什麽關聯……

  突然,一個可怕的預想閃過她的腦海。她“啊”的一聲,立馬把嘴巴緊緊捂住。她又反射性的看向四周,空無一人。她調整呼吸,強令自己冷靜下來。她將布帛收進袖口,跨上“雪影”,舉手揚鞭,‘雪影’嘶的一聲往前竄。

  芳菲心中呐喊,快啊,快啊,趕緊走出這片樹林。她要先找到父親,拿出布帛給他看,問清他到底是怎麽回事?趙盾哥是不是因為他才坐到而今的位置?除了已逝的君主,還有誰知道這件事?千萬千萬不能讓那個排名第二的人知道啊,否則爹肯定會有生命危險。

  她心急如焚,緊緊盯著前方,拉緊韁繩,一心想著要快快趕到家。她沒有注意任何事物,隻顧向前。

  就在芳菲拾到那塊寫有名單的布帛時,有兩個人也在急切的尋找它。他們奉命找到字跡上的主人,完成既定的任務後,他們離開了此地。回去之後卻發現,遺失了重要的證據。他們驚慌不已,趕緊掉頭找尋。

  萬一這塊布落入對手的手中,他們立馬就能尋到源頭,很快就會找到他們;萬一落入不相幹人手裏,如果是個在朝為官的有心人,必定能猜出其中一二。隻要這個人夠狡猾,就可手握此物要挾他們的主使人;就算是落入山野村民手中,也很可能鬼使神差,不定哪日成為呈堂證物。

  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物證,否則後患無窮。思及此,二人迅速掉頭,打算重新回到竹林,仔細搜索。

  他們第一次到時,從開始直至離開,並沒有其它人在場。發現東西不見,他們馬上就回頭,如果是遺留在現場的話,應該還在。可是他們一寸一寸的搜索,怎麽也找不著。

  他們繞道回頭,打算重新找一遍,正好與芳菲擦肩而過。

  芳菲太過專注自己的可怕預想,一心隻想快快到家。她目不斜視,對二人的招呼充耳不聞。她眉頭糾結,全身緊張,連連舉鞭,“雪影”發足狂奔。

  為首一人立馬察覺到異樣。如果這位姑娘隻是個路人的話,她理應是到此遊玩或路經此地。就算著急匆匆,也不至於連路人招呼也不搭理。再者,這名女子全身緊繃,神情憂慮。兩人高聲叫她,她像似聽不到,完全沒反應。很可能她知道什麽,說不定還撿到了那塊布條,所以刻意回避,急著離開。不管是哪一種,一定要截住這名女子。

  思考推演又耽誤了不少時間,眼見女子已經走遠。她的馬雖小巧卻是匹難得的駿馬,速度非常快,想追是追不上了。為首的向旁邊的男子使了個眼神。這名身形略小的男子,從懷裏掏出一根繩子,前麵有個活結,他掉頭衝芳菲而去。

  眼見離芳菲還有一兩個馬身的距離,他用力甩出繩子。活結套住了芳菲的脖子,他往後用力一拉,芳菲身子往後,脫離馬背,懸在半空。她的雙手在空中無意識的想抓住什麽,卻禁不住猛烈向後的衝力,整個人往後倒去。

  她努力睜開眼,眼角瞄到一塊石頭,光滑圓潤,可坐可臥。有一次,她和女伴在小溪戲水,累了就坐在這塊石頭上。托著腮幫,嚼著桂花糕,軟香可口,餘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