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不一定都引人注意，但黑暗中的曙光一定令人留戀。

  鄭喬氏始終忘不了那碗溫熱的粥，那聲溫暖的“快吃吧”。

  既然都是侍奉主子，當然希望能找到仁慈的主子。願意在瘟疫蔓延時施粥的人的心腸壞不到哪裏。

  被揭穿小九九的鄭喬氏也不在乎麵子，直接承認道：“是，奴家確是存有此念頭。但奴家對天發誓，必定盡心伺候家主，絕無二心。”

  “嗬嗬。”蕭林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諷：“好話誰都會說，可心怎麽想誰能知道。”

  “奴家保證…”

  “娘子算了，莫要強人所難。”鄭貴拉著鄭喬氏，訥訥的開口。

  看著妻子搖尾乞憐，鄭貴自責自己的無能，不但無力擔起一家之責，還成了拖累。

  “相公別多嘴。”鄭喬氏急了：“隻要誠心懇求…”

  “我沒興趣看你們夫妻情深，”蕭林掏掏耳朵，不耐煩道：“更不會買一個耍心機的人。”

  鄭喬氏膝行幾步，扒著蕭林的裙擺，苦苦哀求：“求求姑娘，買下奴家一家，求求你，求求你……”

  蕭林厭煩的揮揮手，男牙子識趣的上前拉走鄭喬氏，罵罵咧咧：“快滾！別待這兒，汙了貴主的眼。”

  鄭喬氏自是不肯，兩人拉扯之間撞哭了鄭樂生。頃刻間，弱弱的哭聲，顫抖的哭音，蜷縮的小身板，無一不提醒著這孩子油盡的生命。

  哭啼聲令蕭林心煩，正要開口時感覺袖子被拉了一下。

  “小謙怎麽了？”

  孫子謙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姐姐，買下他們吧。”

  蕭林第一個反應不是嗬斥孫子謙，而是耐心教育他：“姐姐教過你，同情心可以有，但不可以泛濫。”

  孫子謙點點頭，卻用手語一字一句表達自己的意思：“謙兒謹記姐姐教誨，但是姐姐也教過謙兒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落難的人。”

  聽到這裏，蕭林嘴角微揚，擺手示意男牙子停手。

  一直以來，孫子謙都很乖巧懂事，讓蕭林和孫高氏很省心。可有時蕭林會心疼這份過分的乖巧，覺得以前的艱苦磨滅了孫子謙的童真。

  所以蕭林一直在各方麵滿足孫子謙，希望他能偶爾任性，而這是孫子謙第一次向自己提出要求。

  按耐心裏的小激動，蕭林柔聲問：“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孫子謙抿了抿唇：“如果小謙沒有遇到姐姐，也許小謙便如他們一樣，甚至…早已身死。”

  旁邊的孫高氏聽了眸子漸暗，過往種種辛酸在腦中閃回，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姐姐可以嗎？”孫子謙熱切的望著蕭林。

  蕭林笑意更深：“如果他們是外表裝可憐，其實一肚子壞水，還有可能趁機傷害我們，這樣你還想買下他們嗎？”

  孫子謙怔愣了，緩緩垂下頭。他懵懂的小腦瓜還思考不了那麽周全，隻知道蕭林教過贈人玫瑰，手有餘香的道理。

  蕭林摸著孫子謙的頭：“就聽小謙的，買下他們。”

  孫子謙猛的抬頭，有驚喜，更多的是不解。

  “姐姐很高興小謙的樂於助人，至於他們值不值得你這份好心，日後便見分曉。”

  孫子謙漸漸長大，是該開始學習一些處事做人的道理。蕭林打算用這一家人給孫子謙上一堂課，若是他們是安分守己，那孫子謙就領悟助人的真諦；反之，他也能吃一塹長一智。

  “真買這一家？”男牙子難以置信：“貴主要不再考慮斟酌？”

  “不必了，還有你剛才推薦的三人，我一起買了。” 蕭林大手一揮。

  縱然孫高氏反對，蕭林仍然堅持買六個仆人。

  她說：“多些人，家裏也多點人氣。我不在家的時候，不容易被那些鼠竊狗盜惦記，而且小謙正好缺個書童。”

  孫高氏認為蕭林分析在理，而且蕭林先一步付錢，她也不糾結了。

  在大靕，買賣奴隸不是給了錢就完事。首先，人牙館會將奴仆和家主的戶籍資料呈交給當地的官府，由官府整理上呈至戶部。戶部再根據資料，消奴仆原本的良籍，改為賤籍，歸入家主的戶籍下。

  整個流程需要十到十五天，蕭林才能拿到重新修改的戶籍，那時這六個人才真正算是她的奴仆。

  不過人倒是可以跟蕭林回去，因為人牙館已經有雙方簽字畫押，不怕他們抵賴。

  買奴一事花了大半天，當蕭林帶著孫氏祖孫和仆人離開人牙館，夜幕也漸漸降落。

  男牙子將今日販出的奴隸及其所屬家主的資料遞交給人牙館的牙事，也就是人牙館的管理者。

  人牙館最裏麵的屋子亮有燭光，窗欞印有二人身影。

  “牙事，這便是今日交易奴仆的文書。”男牙子恭敬的雙手遞上。

  男牙子前麵坐著一個體型消瘦的男子，他雙眼凹陷，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勞煩了。”尤泉棠接過文書，語氣和善。

  男牙子如常向尤泉棠匯報今日牙館發生的事，重點提到蕭林。越往下聽，尤泉棠不變的笑顏裏慢慢彌散不被覺察的冷意。

  “哦，”他裝似好奇多問幾句：“那姑娘竟是短發？”

  男牙子正說得興起：“正是。那姑娘不僅發飾奇怪，談吐也怪異，還犯傻的買下那負累重重的一家。”

  尤泉棠的笑在忽閃忽滅的燭光中尤現陰森：“確實好生古怪。”

  寒冬的深夜漆黑寒冷，幾棵枯樹在寒風中搖曳著，慘白的月光拉長樹枝晃動的影子，顯得格外詭異。

  尤泉棠盯著文案上蕭林的簽字，目光幽深，似在自語，又像在對誰說，

  “短發、言辭奇特、舉止張狂，想來她便是宮中所傳在幻暮之林神勇無比的青虛子的徒弟。”

  燈火忽然搖曳，一道非男非女的沙啞聲自陰影處傳出：“據宮中細作打聽，此女子修煉的武功無跡可尋，似自成一派。雖她自稱是青虛子之徒，但難辯真假，可需向上稟報？”

  “暫且不必。”尤泉棠闔上文案：“既是女兒身，又是庶民，難觸廟堂。而若派人監視，反而引起不必要的警惕。一切須謹慎，不可壞主上大計。”

  回應他的隻有燭火忽滅，繼而一室沉寂。

  悄然無聲的飄雪落在地上，層層疊疊，掩蓋所有的痕跡。

  次日，蕭林起得很早，因為有很多事要做。

  首先她要給新來的仆人買必要的日用品。她不聖母，但也不是苛刻的人。她會保證他們基本的溫飽，可是再多的就別想了。然後給鄭樂生請大夫，接著為孫子謙找家教。

  不過家教一事急不來，好的的老師不易請。蕭林把消息放出去，剩下的隻有等。

  處理完這些事已經到下午了，蕭林又趕去茶館赴約。當她前腳剛到，烏古郎後腳就來。

  烏古郎仍舊是穿著百家裳，抽著旱煙，眼神清明：“蕭姑娘果然守時。”

  蕭林斟茶遞水，誠意拳拳：“我也不兜圈，這次邀約是想聘請前輩為我的顧問。”

  即使烏古郎見聞廣博，這一刻也茫然了：“顧…問？”

  “呃，”蕭林摸摸鼻子：“顧問就和軍師差不多，你為我解疑釋惑，出謀獻策。”

  烏古郎定睛看著蕭林片刻，才開口問：“蕭姑娘巾幗不讓須眉，老朽不知有何能效勞？”

  “烏前輩謙虛了，我還有許多不足向你學習。”

  場麵話過後，蕭林仔細介紹自己的計劃：“我準備開個鏢局…呃，你可以理解為一種新模式的商隊。鏢局擁有一批武功較強且默契度高的鏢師，隻要商賈付錢，就負責把貨品運到指定地方。我的目標是隻有客戶不想送，沒有鏢局送不到的地方。不管是走陸路，還是渡越洋，盡在我的版圖上。”

  蕭林越說越雄心勃勃，眼裏仿佛綻放震懾心魄的光芒。

  烏古郎瞬間震住，好像在蕭林的描繪中看到徐徐展開的瑰麗地圖。那裏有無人踏足過的廣闊平原，也有雲霧縹緲的崇山峻嶺，還有一望無際的百川歸海……

  “闖蕩蒼梧大陸的征程中不能沒有烏前輩。” 蕭林鄭重的低頭，拱手拜請：“我，蕭林，願以千金，誠請烏前輩任鏢局首席顧問。”

  烏古郎眸心劇顫，那顆波瀾不驚的心像在翻滾的浪潮中起伏不定，徹底被震撼到。

  從蕭林在藍洵的舉動到她費盡心思要帶走昆圖，烏古郎就猜到蕭林一定有所圖，隻是想不到她圖的竟是天下人不曾想，亦不敢想的。

  “烏前輩願不願意答應我的請求？”

  蕭林的詢問將驚愕的烏古郎拉回現實，久久找不回聲音：“老朽不過一介遊民，蕭姑娘為何如此確定老朽能擔此重任？”

  蕭林立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前輩是我見過最博學多聞的人，我想不到有誰比你更合適。而且前輩的畢生夢想不是遊盡天下嗎？隻要你加入鏢局，我保證如你所願。而且你可以將走過的地方畫下來，製成圖冊。有了這份不斷擴大的地圖，其他遊唱族人就可以按圖索驥，減少不必要的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