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姐，這是你要的青金石標本。”陳隊為了防止某頭發春的野馬繼續在自己麵前尬得一逼的非禮良家婦女，於是趕緊叫上了林殊途，“林先生也跟著一起看看吧。”

  黎清戴上專業的鑒定手套，小心翼翼的把那兩塊青金石從證物袋裏取了出來，然後鄭重其事的放在了麵前的軟架上，眼神嚴肅而又虔誠。

  陳隊既不懂珠寶，也不懂鑒定，但卻依然還是被黎清的認真所深深感染。

  “成色很漂亮，質地也很好，觸手的感覺很溫潤圓滑，沒有過強的毛刺感，密度也很好，看起來這批石料已經在地底下待了足夠長的時間。”黎清左手拿起其中較小的一塊青金石，和自己的視線平齊，右手拿起放大鏡，把鏡片蓋在石料的上方，仔仔細細的端倪著，“這顏色實在是太漂亮，太幹淨了，而且無論是氧氣氣泡還是氧化現象都很少，隻有常年積雪，人跡罕至，同時氧氣含量並不充裕的地區才會產生這麽漂亮的青原石。”

  陳隊聽得微微皺了下眉，常年積雪，人跡罕至，同時氧氣含量並不充裕的地區，這樣的概括聽起來好像很有針對性，但c國其實有大概十分之一的領土都是這樣的自然環境，真要找起來簡直是大海撈針。

  黎清放下放大鏡，然後從旁邊的工具盒裏拿出了一把小銼刀：“陳隊，為了更好的鑒定，我可能會破壞一部分表皮結構，這個不會讓你難做吧。”

  陳隊趕緊大度的表示：“當然沒關係，反正這也不是真貨。”

  黎清把手裏的假青金石遞給林殊途：“途途，剝皮這一步我一直做得不是太好，你來吧。”

  林殊途一手托著石頭，另一手接過銼刀，將刀尖貼上石頭的一側，然後雙眼瞪圓，操縱著像頭發絲一樣細的刀尖在橫麵上遊走出了一小段路程。

  接著刀尖一滑，轉豎切為橫切，像大廚在片烤鴨一樣從青金石的表麵一點點剝離出了一小片薄如蟬翼的切片。

  林殊途用小鑷子夾起切片，對著光源看了一眼，輕薄透亮，光源折射均勻，上邊兒硬是連一丁點兒多餘的組織都沒有：“嗯，手藝還成，沒砸。”

  “來，給我看一眼。”黎清小心翼翼地把被剝離了一小塊組織的青金石接了過去，“什麽？這下麵的金點居然成型了。”

  青金石的價格一個和石頭的本體材質，色度，透明度有關，另一個也是最主要的定價標準則是跟石頭上麵的黃銅分布有關。

  所以有關黃銅礦的偽造，其實是整個青金石的仿製工藝裏最關鍵的一環。

  黎清曾經查過一些參考資料，目前市麵上針對青金石的仿製工藝本身就很少，主流的辦法一般是兩種，一種是彩噴，通過電子儀器把金粉材料勾兌好之後噴灑到石頭表麵，以此形成均勻且布局美觀的整體形態。

  這種造假方法難度較低，比較易於操作，但這種方法有一個極大的弊端，那就是彩噴工藝並不具備滲透性，噴上去的金粉其實是浮在表麵的，一旦刮開表層，下邊兒根本沒有任何顏色的殘留。

  對於稍微有經驗一點的鑒定師，都可以通過剝皮的方法在盡可能減小對樣本傷害的情況下瞬間判斷出真假。

  除彩噴之外還有一種方法是暈染，也就是通過微雕的手法在石頭的本體上打一些細孔，然後再把金粉填充進去，營造出一種由內往外，由淺至深的金色斑點。暈染可以加深金粉的層次感和立體效果，這樣就算在剝皮之後也能看到清晰的金點，是一種與彩噴截然不同，對造假工藝要求極高的新型技術。

  但暈染的一大缺點是在暈染過程中隨著不同結構之間的密度差異，金粉的分布情況也會不一，極有可能出現散斑的情況，斑點很難在皮下成型。

  騙騙見識少的新人鑒定師還行，如果是黎清這種曾經大量接觸過優質青金石的鑒定師，那稍微留點心就能從斑點的分散情況看出不對勁兒。

  黎清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兩塊青金石絕對是贗品，所以她才會在第一時間就直接讓林殊途剝皮，可現在的情況卻有些超出了她的預料。

  剝皮之後的地方依舊存在成型且緊湊的黃銅斑點，也就是說這塊青金石一沒有用彩噴的造假方式，二也不是用暈染的方法做出來的。

  “怎麽會這樣？”林殊途同樣有些感到震驚，這樣的造假方式實在是有些超出他們的預料了。可如果眼前這兩塊青金石不是假的，那相對應過來它就是真的。

  這對他們倆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畢竟先前他們所做的一切推斷都建立在這兩塊青金石是假的，近期青金石價值暴漲背後的推手就是那個造假集團的基礎上。一旦證明眼前這兩塊石頭是真的，他們所做的一切假設就都將被徹底推翻。

  “還有一個情況就是我們的運氣不太好，剛好剝的地方就是沒有出現異常的那一塊。途途，接著剝，把上麵這一層全部剝掉。如果這東西是真的，這個損失我來賠。”黎清眯了眯眼，有些負氣道，“我的第六感向來很準，這些年從來沒有出過錯，我就賭這東西不是真的。”

  繼續剝皮，還要剝一整塊石頭?

  這簡直是要累死人啊！

  林殊途麵如死灰地歎了口氣，接過剛才那塊石料繼續埋頭當起了人形剝皮機。

  “黎小姐，我能提個冒昧的問題嗎？”陳隊遲疑了一下，“身為一個鑒定師過分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到底是不是就好事？”

  “鑒定這個行業跟別的行業不太一樣，我們沒有過多的儀器來進行輔助，也沒有墨守成規的教材方方麵麵事無巨細地把知識點嚼碎了塞到你嘴裏。在這個行當裏，經驗和直覺才是立身處世的唯一倚靠。”黎清整個人仿佛沐浴在光中，滿臉都是絕對的坦然和自信，沒有任何一絲一毫對自我的否定和遲疑，“做我們這行，第一要求就是要足夠自信，而且還要足夠相信自己的鑒定結果，哪怕全世界都在否定你，你也不能覺得自己做錯了。我的老師說過：一個質疑自己第六感的鑒定師，他這輩子的手都是抖的，永遠也沒辦法打直。”

  這份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驕傲，實在是讓人側目。

  陳隊突然覺得自己問她這樣的問題實在是有些愚蠢：“看來黎小姐對自己的確空前的自信。”

  “陳隊長，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但是我敢肯定自己絕不會看走眼。”黎清打量著林殊途手裏的刻刀，“這個世界上不會無緣無故出現這麽多巧合，當所有的巧合重疊在一起，往往留下的就是真相。”

  黎清和陳隊全都在同一時刻默契地停住了話頭，房間裏頓時安靜得出奇，兩雙眼睛全都直勾勾的盯著林殊途，和在他指尖紛飛的那把小刀。

  不得不承認途途這手藝的確很好，哪怕是給整顆石頭剝皮這種高難度的操作都能四平八穩的剝下來。

  當然，剝到最後有點手抖也是一定的，畢竟幹這活兒可不比做一場外科手術輕鬆。

  “好了。”當籠罩整顆青金石的外衣被緩緩剝下，露出裏邊兒完全沒有經曆過氧化的深層顏色，林殊途看著那一層被自己片下來的，像蟬翼般輕薄的半透明組織，終於長長的出了口氣。

  這次被剝下來的是整塊石料的表麵，也就是說現在整塊石頭的斑點分布情況都已經以最直觀的方式展現了出來。

  黎清拿起旁邊的放大鏡小心翼翼的又重新看了一遍，放大鏡不停的上移下滑變換著角度和方位。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她白皙而又細膩的額頭上肉眼可見的浮起了一層薄汗。薄汗逐漸匯集成一顆顆綠豆大小的汗珠，順著兩邊秀氣的鬢角滑落，砸在木紋的桌麵上，碎成五光十色的水霧。

  黎清看著看著突然身形一顫，手腕抖了一下，放大鏡直直的摔到了地麵上，“啪嗒”一聲裂出無數道像蜘蛛網一樣的細紋。

  “途途，我頭疼。”虛弱的聲音闖進了林殊途耳朵裏，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的擰了一把他的心扉。

  “怎麽了，是不是用腦過度把舊傷給弄發了?”林殊途趕緊起身走到黎清身後，關切地用手托著她的上半身，緩緩替她揉捏起了肩頭，“不看了，不看了，我們不看了，這些破玩意兒到底是真是假都不重要，想收拾他們總還有別的辦法，學姐你的身體要緊。”

  雖然林殊途給陳隊的第一印象有些不太正經，但他對黎清那股發自真心的關切和下意識的保護傾向倒是挺讓人感動。

  “沒關係，就是注意力太專注了，大腦一時間承受不了這麽高強度的負荷和運轉，所以有點兒疼。”黎清，“你讓我緩緩，緩一會兒就好了。”

  林殊途在兜裏掏了掏，摸出兩片像縮小版眼膜一樣的東西，撕開包裝袋一左一右的貼在黎清太陽穴兩側：“來，把這個貼好，我幫你揉一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