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給北方副本做準備
作者:兔子的刀      更新:2020-12-23 04:15      字數:3050
  李咎叫來初三把阿宅牽出去遛彎,招呼羅家爺倆往旁邊的涼亭坐下閑聊。幺娘早早覺察著李咎有拉人說話的意思,一路小跑就去茶房找吃食,將四五樣點心、兩三碟兒果子、一壺茶並五個杯子攢在一個三層的大食盒裏,安安穩穩地送過來,正趕上他們剛坐下。

  說是涼亭,其實是一排屋舍延伸出來的盡頭,做成了涼亭的樣子,有桌椅欄杆,很多人喜歡在這裏休息、排遣,現在正好用來歇腳。

  午後已經有了些熱意,李咎從懷裏抽出大折扇搖著風散熱,見兩人有些緊張,便蹺起腳來,將大圓領袍子散開來露著裏頭的襯袍,將右手斜撐在一旁欄杆上,顯出閑適的樣子:“你們不必緊張,咱們就閑聊罷了,怎麽舒坦怎麽歪著。即便說錯話得罪了我,也不會如何。你們隻管將牲口伺候好,隻要不犯家規,任誰也動不了你們。”

  “老爺說的是。”羅老爹堆著笑,揉著膝蓋,並沒有因為李咎的安撫就放鬆情緒。

  李咎親手倒上兩杯茶,啞巴忙接手了過去把剩下幾杯倒完了。李咎又去將攢花盒裏第二層的點心和果子取出來,放在他們爺倆麵前,自己拿了一個酥點,卻不吃,隻拿著罷了:“我沒去過北地,聽聞你們從北地來,想聽聽北地長得什麽樣。你們別幹坐著,該吃吃該喝喝。”

  幺娘和啞巴先各自取了個果子,羅家爺倆這方敢伸手。羅小哥才十幾歲的年紀,放現代大約也就是個高中生的大小。雖然在這時候大小也算是個頂梁柱,畢竟還帶著點天真,兩口點心下肚就放開了些,順著李咎的話,叨叨了幾句北邊和南邊區別甚大。北邊幹,南邊潮,莊稼不一樣,人們做事也不一樣,北邊不如南邊富庶,人們窮困至極,但是似乎人更豪放些,不像江南人顧慮多等等……

  羅老爹咳嗽了幾聲,叫不醒這小娃子,隻得隨他去了。

  李咎樂嗬嗬聽著,與自己所知的情況一一印證,在心裏默默歎氣。民生艱難啊,連年的戰爭給傳統四戰之地和政權的核心腹地造成的打擊是毀滅級的。如果說青山縣的原住民還保存了十之三四,那麽北方戰略要地、無險可守的平原、交通要道……就是十不存一,到現在也依然如此。雖然人少了地多了,可是耕種能力著實有限,加上北方春耕時極度缺水,秋收時卻時常被水患禍害,貧乏的產出從未得到過改善。

  “這麽說起來,你們爺倆怎麽沒留在北方種田呢?荒蕪無主的田地那麽多,耕種五年就可以登記在自己名下,就算原主人回來,也得如數交錢才能贖回去,且官府還會安置你們……不論怎養計算,都比賣身為奴好吧?”

  羅小哥說:“我爹帶著我開了幾畝地,眼看著要收成了,不想前年大河決口,我們那片兒連山連野的都被淹得幹幹淨淨,啥都沒落下……”

  羅老爹也跟著一疊聲唉聲歎氣,大約是怕主家看到這臊眉耷眼的不高興,突然又巴巴地笑起來:“都說先吃苦後吃甜,以前苦了大半輩子,今年可好,被主人家買下來,這真是,真是,老鼠掉進米缸裏——”他想想覺得哪裏不對,又不知道怎麽表達,訕訕地頓住了。

  李咎擺手:“我明白您的意思,大家都是賣力氣賣雙手換飯吃的,怎麽能說是老鼠?至少也是老黃牛嘛!您家被水淹了後,您父子倆就流落到江南來了麽?”

  羅小哥差不多把自家事都說完了,羅老爹也就破罐子破摔,顧不得什麽身上不吉利、說話不好聽會被主家嫌棄,一五一十地說道:“唉,是啊。家裏被水淹了,他苦命的娘早早的就去了,唉……是我沒用,家裏硬是沒得一粒糧食一塊磚,老婆子走了,別說棺材,就是破席子,也沒了。我們家呀,門板都衝走了,那年洪水啊,淹死無數,莊稼更是不知道沒了多少,人都吃不上飯了。賣兒賣女,那都不是為了自己吃飯,是為了兒女能有個吃飯的地方。您說,要是被您這樣的老爺買走了,可不就能吃飽、穿暖了麽!那賣不掉的,還不就一家人齊齊整整餓死在路邊,成了別人鍋裏的飯嘛!”

  李咎歎口氣。黃河改道決口水淹四野,還有淮河流域的水患問題,得到新中國成立後,水利基建工程得到飛躍式的發展,加上上遊植樹造林保水土,下遊肩挑手提挖水網,這才解決的七七八八了。這個時代想解決黃淮的水患,難如登天。李咎亦無法可想。

  羅小哥滿臉羞愧:“都是我沒用,沒讓爹娘舒舒坦坦地養老。我去給人家當苦力,換的錢隻夠給娘買個別人不要的棺材,我爹和我一起賣身到牲口販子劉家,這才又湊上了一塊墳地,到底還是讓娘入土為安了。”

  直到這時候,爺兒倆才露出一點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們一說,李咎就想起來有這麽回事,王得春相人的時候就為這個取中的他倆,回來和他說了一嘴,隻是當時李咎被黃舉人攪得頭暈腦脹,一時忘記了。

  李咎道:“是有情有義的爺倆啊,我聽說了許多媳婦賣身給丈夫、公婆、兒子換口飯吃的,你們這樣賣自己給媳婦的,反而不多見。可知王得春是給我找對了人。隻是,沒想到,有些地方已經困頓到這樣了。這樣了啊,我還以為天下承平三十多年,多少該好了些。”

  羅老爹說:“可比以前好,以前啊,想賣還賣不了,誰能買啊,家家戶戶都活不下去,哪有糧食賣別個!而且像我和我崽這樣的,都要被抓取打仗,那當官的若是久久沒個軍功,還要殺手下的兵,當是剿了山賊,將咱們的腦袋送去討賞哩!他們又領了兵餉,又得了功勞,隻是我們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啊,都往深山裏逃難,那裏有吃的呢!草根樹皮吃完了,不就……”

  李咎又深深地歎口氣。

  大雍還沒給前朝把史書修完呢,著實不知道前朝末年是怎樣的景象,隻能想象個大概。聽羅家父子的講述,卻比李咎想的慘多了。

  李咎見過的慘,是被迫逃命的幺娘,身不由己、朝不保夕,也是走投無路的三九,孤兒寡母、無家可歸。但是再慘再窮,她倆也是有機會養活自己的,隻要給她們一個出賣勞力的機會,她們就能用雙手去掙一口飯吃。羅家父子說的這種慘又是另一種慘,即便出賣一切也活不下去,難怪農民起義層出不窮,推翻了窮奢極欲的前朝統治。真的是等死亦死,謀反亦死,等死,不如反了,打下個賊窩來,死前還能混個飽死!

  羅老爹又堆上笑來:“不過那時候我年紀還小,也記不真切,不知道究竟怎麽個樣子。您就當我是胡說,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李咎給他們又拿了一回果子和酥點,道:“就算是胡說,說說也無妨。不蠻你們,我家雖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我打小倒也是被長輩們悉心照顧著長大,不曾見識過外麵的艱難。聽你們說過去,我也替你們難受。那麽你們是前年離開北邊到江南的?算算都一年多了,聽聞去年風調雨順,應該會好很多吧?”

  羅小哥道:“去年我和我爹還在北方呢,哪裏風調雨順,春天要抽芽的時候,愣是三個月不見一滴雨。除了河邊的好田,哪裏又有能長出莊稼的土地!牲口吃光了樹皮,互相又吃起毛來,最後也養不下去了,劉老爺隻得把牲口都殺了,把我們都賣到了南方……我們,真苦啊!”

  李咎沉默一陣,聽羅家父子又絮叨了一陣在牲口販子劉老爺家做事時的經曆,隻是堪堪能活著而已,真正能過得舒服點,還是到了李園之後的事。

  青山縣很小,巴掌大的地方,又盛產魚米,尚算富庶,但是李咎也隻盤活了這麽一百來號人,更遠的地方,真是鞭長莫及。可是既然知道了,就免不了放在心上。

  李咎最後留下了原封未動的最後一層點心,讓他們帶回去吃:“你們好好幹,這幾年攢一筆工錢,再讓您兒子說房媳婦,一家三口回老家去,置辦些田產牲畜,過太平日子。”

  羅老爹牽著羅小哥再三謝過,背著身過去卻捧著那盒點心忍不住地抹眼淚。

  初三牽著阿宅回來了,李咎親手將阿宅送到馬廄裏,給它梳梳毛,抓抓脖子,一邊安撫數日沒見李咎有些情緒低落的阿宅,一邊聽羅老爹和他兒子說:“……我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就是想啊,要是你娘當時沒生病啊,這時候也能吃到這麽好吃的點心。你娘沒吃上啊,倒是咱們倆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