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神廟 03
作者:一十四洲      更新:2020-12-23 03:18      字數:3764
  點亮蠟燭,插到燭台上。

  但凡是長了手的人都能做到這件事。

  即使身高不夠,腳凳也就擺在床邊,拉到牆邊就可以。

  “於斐騎士長”或許確實是教皇的騎士,但鬱飛塵不是。

  同時,他也不是一個樂於助人的人,尤其是在碎片世界這種環境下。

  他向前走了兩步,燭火映在騎士著裝的甲片上,發出熠熠的銀光。

  “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他語氣淡淡,仿佛剛才什麽都沒領會到。

  教皇坐在床畔,微微垂著頭,鬱飛塵出聲三秒鍾後,仍沒見他有任何動作。

  鬱飛塵心中警兆忽生。

  沒進入永夜之門前,他進過很多世界,但並不是所有類型的世界他都會去。

  不常進入的世界之一,就是那些發生著違背常理的詭異之事,被稱為“靈異”或“恐怖”的類型。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對那種世界缺乏了解。

  ——現在的教皇,不僅膚色微微蒼白,連呼吸的起伏都變得難以察覺。

  他在原地站定,手指依然按在劍柄上,道:“陛下?”

  路德維希教皇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

  他唇色淡,嘴唇薄,聲音很輕。

  “蠟燭。”他說。

  鬱飛塵走上前,從床頭抽屜裏拿出一根蠟燭,用旁邊的火柴點燃。這時他餘光看到教皇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晚餐的時候,教皇就坐在自己的右手邊,鬱飛塵記得他的眼神。平靜、清醒。

  而剛剛的那個眼神,與這兩個詞都毫無關係。

  非要形容的話——就像起了霧一樣。

  鬱飛塵麵上仍然沒什麽表情。教皇或許出現了異常,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場遊戲開始得比他想象中要快。

  他拿起了燃著的蠟燭,卻根本沒往牆邊去。

  也沒有轉身就逃。

  相反,他動作平穩,直接把明晃晃的蠟燭的火焰照到了教皇麵前。

  “你需要?”他問。

  教皇微微抬起臉。含霧的墨綠色眼瞳和他視線直直相接。

  仿佛時間忽然靜止。

  鬱飛塵的呼吸為之一頓。

  右邊,眼底。

  一顆針尖大小的棕色小痣,就那樣靜靜躺在睫毛掩映下。

  顏色稍有差別,但是其它的——就連位置、比例都分毫不差。

  這顆淚痣映入眼簾的一瞬間,橡山的雪與北風撲麵而來。

  “安菲?”他聲音微帶疑惑。

  教皇沒說話。

  就在下一秒——他那一直微垂著的眼睫,忽然閉上了。

  不僅如此,整個人都往前傾,朝他這邊栽過來!

  ——前麵就是蠟燭的火焰。

  鬱飛塵右手瞬間撤開,左手則下意識扶住了教皇的肩膀,緩了一下他的動作。

  做完這個動作,他才反應過來,這是在避免教皇的額頭磕到他胸前的金屬護甲。

  不帶任何戒備,又像是忽然間失去了意識——總之,教皇就這樣倒在了他的胸前,

  白鬆終於敢從暗門伸出腦袋,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的鬱哥一手拿一支蠟燭,另一隻手按著教皇的肩膀。而隻穿著一層絲綢睡袍的教皇靠在他鬱哥胸前,看不見臉,隻看見隨動作垂下來的銀發。

  白鬆的腦子裏瞬間掠過無數想法,首當其衝的就是,鬱哥這麽會長,或許以後這種事情還有很多……

  他思考了一下,開口:“現在是需要我關門嗎?”

  然後,他就聽見他鬱哥語氣不善的聲音:“過來。”

  白鬆過來,把蠟燭接過去了。

  鬱飛塵騰出手,把教皇打橫抱起來,然後放平在床上。

  隔著一層絲綢,似乎能感覺到溫熱的軀體。

  “他怎麽了?”白鬆看著雙手交疊平放腹前,神情平靜宛如沉睡的教皇,終於發現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

  鬱飛塵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教皇的右眼下。

  不是鬼,是活人。

  也不是昏倒,是睡著了。

  還有剛才那含著霧氣的眼神,不是因為出現了什麽異常,極大可能是困了。

  可是這睡得也太過突然。而且,還有那顆淚痣。

  這樣的淚痣位置太特殊了,他隻在上個世界的安菲爾德身上見過。

  不排除世界上有兩個在相同位置有同樣淚痣的人,但是在永夜之門的兩個世界裏連續遇到,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教皇就是安菲?

  安菲也是永夜之門來執行任務的人?

  他撥開教皇的黑袍。鎖骨上並沒有他的A1407標記。

  兩個不同隊伍的人會同時通過永夜之門進入一個世界嗎?

  但是,即使有很多疑問,他現在也沒有辦法詢問了。因為教皇根本沒法叫醒,而且不知道會睡到什麽時候。

  他讓白鬆去把那排蠟燭續上。

  幾枝蠟燭的光線比起滿屋的燭火來說微不足道。白鬆一邊踩在腳凳上續蠟燭,一邊說:“非要點滿嗎?”

  說完,又嘀咕:“好亮,會睡不著。”

  蠟燭被續上,兩個方向的火焰明亮程度相差無幾,抵消了光線的差別產生的淺淺陰影。

  鬱飛塵的目光停在消失的陰影處。

  破碎的世界裏有破碎的規則,這些規則有時難以用常理解釋,但卻是這個世界裏不能觸犯的法條。

  神廟的種種不合常理之處在鬱飛塵腦中迅速過了一遍,他想,他或許已經知道了一條規則。

  教皇的要求也是佐證。

  “白鬆,”他說,“值夜的時候注意蠟燭,有要滅的就續上。不要開窗,不要讓風把蠟燭吹滅。”

  “為什麽?”

  神廟裏四麵八方都燃著蠟燭,房間是正方形,床在正中央。

  而且,神廟裏崇拜太陽。

  太陽,陽光,光線。

  與光線相反的,是陰影。

  為什麽崇拜光線?或許是害怕陰影。

  而這座神廟最大的反常之處就在於——四麵八方的燭光映照下,人走在主要的活動區域時,根本沒有影子,或者影子極淡。

  “當心陰影或暗處。”鬱飛塵對白鬆稍作解釋,然後道。

  聽完解釋,白鬆愣了愣:“那……鬱哥……”

  鬱飛塵原本以為,他又有了什麽雇主式的疑問。

  卻沒想到,白鬆問:“要告訴他們嗎?”

  “他們”指的自然是別的房間那些人。鬱飛塵看了白鬆一眼,科羅沙人的善良幾乎刻在骨血之中。

  但鬱飛塵自己,卻並不能算是個善良的人。他幫助科羅沙人全部逃出收容所,也隻是為了最大限度完成任務。

  雖然,他也不認為自己是個邪惡的人。

  隻是很多時候,當兩種選擇擺在他麵前時,他會發現自己的選擇隻取決於兩次判斷:所得是否想要,所失能否承擔。

  “不要離開燈,其它隨你,隻限今晚。”他說。

  當白鬆的手按在門把手上時,他又補了一句。

  “敲門後退到走廊中間。”

  *

  白鬆的敲門聲響起的時候,裘娜剛吹滅最後一支蠟燭。

  蠟燭都滅掉以後,房間裏終於不亮了,那種悶熱感也退下去了一些。

  她明明把那沉重的禮服長裙都脫掉了,隻剩個蕾絲裹胸短袍,結果還是那麽熱,根本喘不過氣來,這讓她煩躁極了。

  更別提自己這個不知道又犯什麽鬼脾氣的老公,硬是臉色鐵青,不許她開窗,為此還凶了她。不開窗戶,如果再不把蠟燭滅掉,她就要熱暈了。

  這見鬼的地方,連體感都那麽真實,她現在懷疑是全息艙出了bug,把他們卡進了什麽還在內測的黑科技遊戲,還沒有退出選項——不過沒事,現在科技那麽發達,會有程序員把他們撈出去的。

  “誰?”裘娜來到門前,隔門問。

  “我,白鬆,”白鬆說:“你們的……同伴。”

  吱呀一聲,房門開啟了一條隻有拳頭寬的縫,裘娜伸胳膊掩了掩胸口,說:“什麽事?”

  白鬆愣了。

  讓他愣住的不是裘娜的穿著,而是——

  雖然隻有一條縫,但他們的房間是完全昏暗的。

  “你們吹滅蠟燭了?為什麽?”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白鬆下意識想往後退,但理智把他釘在了原地。

  “這房子熱死人了。”裘娜笑道,“怎麽了?”

  白鬆複述了一遍鬱飛塵的簡單解釋,告訴他們一定要把蠟燭點好。

  “這遊戲還挺有意思。”裘娜道。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位女士一直說這麽真實的世界是“遊戲”,但白鬆還是道:“不是遊戲,您一定記得把燈點上。”

  “好的好的。”裘娜滿口答應,把門關上了。

  白鬆在門口多站了一會,裏麵隱隱傳來裘娜變尖了一點的聲音,是對她丈夫說的:“點燈!你就躺在那裏,是死了嗎!門都要我去開?沒看見我穿的什麽?”

  確認他們要點燈,白鬆去敲了隔壁的房間,隔壁是那位胖胖的國王。領主夫婦和這個國王是他覺得最好相處的人,所以他先選擇了這兩個。

  但敲了幾下,沒人開門,門內隻傳來一道聲音。

  “知道。”

  白鬆舒了一口氣,又去敲了敲最遠的房間,得到一聲:“聽到了。”

  這地方太靜,門又隻有薄薄一層木頭,看來大家都聽到了。

  白鬆快步回了房間。

  一到房間,悶熱渾濁的油脂氣息足足比走廊濃了好幾倍,差點讓人當場昏過去。

  給鬱飛塵匯報了結果後,他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最後抱著枕頭又來到了教皇的房間。

  鬱飛塵還在教皇的床畔,準確地說,是教皇睡在床中央,他鬱哥半靠在右邊床頭,看起來在觀察教皇陛下……的臉。

  “鬱哥,”白鬆說,“你不打算回去了嗎?”

  鬱飛塵:“不了。”

  並不是因為教皇的寢殿規格高於他的——那個保姆房一樣的小房間。而是有些事情需要一個解答,他也想看看這位教皇到底打算睡到什麽時候。

  白鬆申請也到這間房裏來睡,理由是他有一點害怕。

  但最終他沒被允許在床上,而是把一張軟椅放平,貼在大床左側,躺下了。

  就在他在左邊躺下兩分鍾後——

  大床上的路德維希教皇陛下像是夢到了什麽不好的東西,精致的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接著,像是無意識的動作,他輕輕抓住了鬱飛塵的左邊小臂。

  然後自然而然轉過去,微側身體靠在了鬱飛塵旁邊。

  白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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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