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晚, 澀澤龍彥在津島家族的客房裏住下了。

  近距離接觸過澀澤龍彥的津島修治，被女仆帶到了家主麵前，白天宛若小少爺的津島修治在觸及父親的目光後, 低下了頭，在津島源右衛門看不到的角落裏，衣袖下的手指瑟縮了一下。

  這是他無法控製的條件反射。

  混雜著畏懼。

  津島源右衛門如同不知情, 為嚴厲的教導披上溫和的皮，“修治，我聽女仆說你很不樂意, 認為我賣了你，有這樣一回事嗎？”

  津島修治低低地說道：“沒有這回事，我有接受他的指導。”

  他知道白天的房間為了接待客人, 沒有監控和錄音。

  女仆口說無憑。

  “過來。”津島源右衛門聽見幼子稚氣的聲音, 招了招手，臨時的變故讓決定再對幼子好一些, 讓對方減少被外人影響的機會。

  津島修治僵硬，隨後用手撐住榻榻米，站起來, 靠近父親, 被拉坐到了近在咫尺的對麵。津島源右衛門摸著他蓬鬆的棕發, 對方的發眸色繼承了自己，唯獨相貌隨了母親，是幾個兄弟裏最好看的孩子。

  “修治，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津島源右衛門說道，“上次教訓你的事情是我不對, 我不該過於嚴厲, 你應該體諒父親的不易。”

  津島修治抬起頭, 對父親僵笑：“嗯，我知道父親很辛苦。”

  津島源右衛門欣慰道：“這個家族的未來注定了要交給你，你比你的哥哥們優秀，他們已經成家立業，搬出了祖宅，我隻留你一個人在我身邊長大，也是為了讓你名正言順地接受家族教育。”

  津島修治的笑容越發天真，“父親最愛我了。”

  津島源右衛門的手落在幼子的臉上，感受到對方細微地發抖。

  “這次難為你去應付這個人，他是澀澤家族的後輩，澀澤家族，你知道的吧，那不是津島家族能夠抵抗的存在。為了家族，我隻能讓你陪著那個澀澤龍彥，我有調查他確實寫了本《黑魔術手帖》，也獲得了寫作的‘青澀獎’，你忍耐他一周就好了。”

  “一周的時間，他對我做什麽都可以嗎？”

  津島修治歪頭。

  津島源右衛門遲滯了一秒，和藹地回答：“你在胡言亂語什麽，你是我的幼子，未來津島家族的繼承人，隻需要跟他學習寫作，有任何麻煩喊女仆來幫忙，我會出麵解決的。”

  六十歲的津島源右衛門越說越順暢，俯下身，給十一歲仍然稚氣極了的幼子帶來著濃重的陰影，“乖一點，為家族做出貢獻。”

  津島修治木訥道：“嗯。”

  津島源右衛門說道：“去休息吧，早點睡，明天起來看書。”

  津島修治走出去，忽而問房間裏的父親：“我不知道正常情況下是什麽樣的，您認為他為何來找我尋求寫作的靈感？”

  津島源右衛門說不出話來，因為那份純真的美麗，才會引發靈感。

  津島修治沒有等到答案，小小的影子落在推拉門上，隨著燭光搖曳少許，最終一個人孤獨地走了。

  父親。

  正常人隻會認為我被人看上了啊……

  回到自己的臥室，津島修治躺在床上，聽見女仆躡手躡腳進來為他蓋被子的聲音。他沒有動彈，閉著眼睛，體會著家族對他的細心照顧，也冷漠地感受到女仆情不自禁放在他臉上的手。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修治少爺……”

  不用你多管閑事，走啊，離我遠一點，不要摸我的臉。

  “您的臉恢複了呢，沒有留下淤青，太好了。”

  女仆喜愛著這張從小看到大的精致麵孔，人對於美的追求是一種本能，她想到白天非要指導修治少爺寫作的澀澤龍彥，對方一眼看中了修治少爺，那樣直白地要求再次見到對方。

  她發出啜泣地聲音：“請您注意安全，我會陪著您的。”

  女仆自以為是地說了一通話，戀戀不舍地走了。

  津島修治唰的一下坐起身，用手背狠狠地擦自己的臉，惡心到反胃，卻又躲在被褥裏沒有半點反抗。

  他早已在年幼時就被這個家庭禁錮住了，從喜怒不定的父親到那些偶爾見到、卻對自己冷漠的兄長和姐姐，再到家中對自己小聲議論的仆人，他活在了籠子裏，想要逃出去，卻一天比一天地喪失了自救的想法——如同自己這般的人，出去了又能怎樣？

  他學了各種樂器，學了正常的課程教學，唯獨沒有學怎麽在外麵生存，所有人都告訴他——他依賴於家族，不能離開家族。

  津島修治給自己蓋上被子，在黑暗中感到一絲安心。

  他又記起了上一次回家就發怒的父親。

  麵色帶怒，眼中帶喜，喜怒相衝，恐怖得如同怪物一樣。

  好可怕啊。

  完全不敢惹父親生氣。

  他恨著四歲出去玩耍的自己，如果不出去，如果不惡作劇，也許就不會這樣了，對方還是那個對自己冷漠以待的父親。

  客房裏，澀澤龍彥為了取得好的印象，把今天發生的過程寫下來。短信的字數限製住了他的發揮，他又沒有得到對方的郵箱，便分成了好幾條短信發給了麻生秋也，希望得到對方的認可。

  結尾處，他在短信裏寫道：您將來的學生——澀澤龍彥。

  發完短信沒多久，澀澤龍彥又握住手機，補充了一條短信。

  秋也先生，津島家族對津島修治的態度很奇妙，隱藏了一些有趣的秘密，您是希望我無視，還是介入這件事呢？

  他審視短信幾秒鍾，確定自己沒有透露出威脅。

  這樣秋也先生肯定會回複自己。

  計劃通。

  在東京銀座逛街，美其名曰尋找商機和敵人的麻生秋也和蘭堂路過了一家在招聘的牛郎店門前，彼此笑著在說話，感覺到褲子口袋裏不停的短信震動聲，麻生秋也有一種自己的大腿要麻了的感覺。

  蘭堂取笑道：“又是誰找你啊，你這個大忙人。”

  麻生秋也一看內容，扶額地說道：“這家夥寫故事寫上癮了嗎？非要寫得這麽詳細，生怕我不知道他會翻車……咦？”

  他飛速往上滑，重頭再看了澀澤龍彥碰瓷……劃掉，是接觸津島修治的全過程。澀澤龍彥還有閑心地描寫了津島家族庭院的景色，其中津島修治被要求指導寫作後僅反彈了一絲情緒，迅速同意了下來。

  超級有違和感好嗎？

  這是津島修治？這是未來離家出走、操縱人心的太宰治？！

  正常家庭裏的孩子要麽會活潑地多問幾句，要麽就是不想學習的鬧起來，詳情可以參考他家的中也和亂步。

  這樣的反應放到富豪家庭裏的小少爺身上，稱得上懦弱！

  ——你連抗議的聲音都沒有！

  “不對啊。”麻生秋也喃道，“我碰到過小修治，他四歲的時候挺活潑的，就算假裝同意，也不會如此委曲求全。”

  這樣的性格，你要說像《人間失格》裏的大庭葉藏倒是可以。

  說是太宰治就OOC了啊！

  蘭堂聽見他的碎碎念，目光遊離在別處，扯了扯他的衣袖，“秋也，我們走遠一點吧。”

  麻生秋也想要再問澀澤龍彥一些細節：“稍等。”

  蘭堂羞恥地用腳尖磨地，硬著頭皮道：“其他人看我們的目光不對勁……秋也……難道你要帶我進去玩嗎……”

  麻生秋也：“嗯？”

  蘭堂是在乎別人目光的人嗎？

  緊接著，麻生秋也懂了，兩人離牛郎店的招聘廣告太近，附近晚上逛街的人群裏已經有一些人在好奇地注視他們。

  單憑外形而言，兩人足夠去應聘銀座最頂級的牛郎店了。

  不一會兒，店內就有人聞美色而來。

  “你們是想應聘嗎？”

  “……不想。”

  麻生秋也潑滅了對方似火的熱情，趕緊牽著蘭堂跑路。

  離遠了之後，蘭堂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我以為我們要進去。”

  麻生秋也哭笑不得：“我怎麽可能會帶你進牛郎店！”

  蘭堂發出詢問：“為什麽不可以呢？”

  麻生秋也占有欲強烈地抗議：“不管你有沒有穿衣服，你的身體隻能被我盯著看！其他人不可以！”

  蘭堂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在黑蜥蜴裏工作，怎麽沒看你吃味？”

  麻生秋也齜牙：“廣津先生會替我趕跑蒼蠅的。”

  蘭堂撇嘴：“好吧。”

  可惜，秋也過去太潔身自好，又拚命地宣揚他深愛著一個交往多年的法國戀人，導致沒有人會不識趣地黏上對方。

  想吃醋的唯一渠道，居然隻剩下了對方總是養貓的情況！

  養貓……某種意義上也不嚴重。

  “秋也，剛才在看什麽？”蘭堂跟著這個日本打著燈籠都難尋的好男人到角落裏，麻生秋也是一彈指的愛好者，雙手捧著翻蓋手機，右手拇指在鍵盤按鍵上飛快地編輯短信，“我發現了一點問題，年少時候碰到的一個孩子好像被人養歪了。”

  蘭堂的眼皮聳搭下來，很給麵子的問道：“被壞人養歪了嗎？”

  麻生秋也說道：“不，應該是他的家人。”

  蘭堂眼神死，“你為什麽連別人的家事都要插手？”

  麻生秋也抽空親了親蘭堂，解釋道：“這個孩子不太一樣，性格叛逆，家世很好，一般人根本無法接近他。我讓澀澤龍彥去教導他寫作，為的就是讓澀澤龍彥去啃這塊硬骨頭，暫時不要來打擾我們。”

  蘭堂冷漠地說道：“他還是用短信來打擾你了。”

  麻生秋也用空著的手撓了撓臉頰，右手拇指點擊發送鍵。

  “所以，我的計劃遇到了變故。”

  太宰治長歪了啊！

  啊，這句話好像哪裏不太對，但是他確實長得和正常發育不一樣！

  麻生秋也把手機塞回口袋，腆著臉說道：“蘭堂，我們去青森縣旅遊嗎？”蘭堂給予了一個後腦勺，往外走去。

  麻生秋也聳了聳肩，不再去提，旅遊路線還是順其自然吧。

  在翹首以盼的澀澤龍彥收到了回複。

  澀澤君，探查就不必了，你隻需要認真教導這個孩子，如果能為我拍一張他發自內心開心的笑顏就更好了。

  ——你在外旅遊的出題者。

  澀澤龍彥得到附加題，紅色的瞳孔一亮，明白自己發對了內容。

  開心的笑顏嗎？

  秋也先生已經發現了對方生活不愉快了。

  澀澤龍彥行動力不是特別強，骨子裏有著一種貴公子般的懶散和一切都了若指掌的自信心。在麻生秋也的鼓舞下，他決定放棄業餘的休息時間，邁開不想動彈的雙腿，悄悄地出門夜遊了。

  於是，澀澤龍彥窺見了女仆對津島修治動手動腳的一幕。

  他拍了一張照片，照片可能有點模糊。

  沒關係。

  他給照片編輯了一條文字信息：秋也先生，您看他睡得多香甜啊。

  銀座，買了一杯情侶奶茶的麻生秋也成功嗆到了。

  白麒麟腹黑起來的殺傷力也很強。

  蘭堂忍無可忍，奪過他的手機，強行關機，並且放入了自己的口袋裏，沒收了這個家夥和澀澤龍彥的聯絡工具。

  “好了，我們逛街，等下去酒吧裏看鋼管舞。”

  “是……蘭堂大人。”

  麻生秋也捂臉，從指縫中說出違心的話。

  澀澤龍彥見秋也老師遲遲沒有回複短信，眼神黯淡下來，舉著自己拍到的第二張照片，幹脆刪掉了，不想浪費手機的存儲空間。

  “秋也先生的戀人真礙事啊。”

  讓麻生秋也無法回複短信的可能性就一個：被人打斷了！

  澀澤龍彥宛如幽靈，踏入了津島修治的房間裏，看著被窩裏蜷縮成一團、仿佛要把自己憋死的人，勾起唇，仿佛看見了好玩的事情。

  ——怎麽讓你開心呢？

  ——不如我一個個地嚐試一遍，你一定會真心笑出來吧。

  第二天早上。

  津島家族裏發生一個噩耗，服侍津島修治的女仆自殺，吊死在了庭院的櫻花樹上。

  五月的櫻花殘存，增添了一絲淒涼。

  津島修治沉默。

  他回過頭，如白血病患者的澀澤龍彥站在樹蔭下，目光帶著虛幻的柔軟，用口型問道。

  你怎麽不笑呢？

  他也在心底裏問自己，為什麽不想笑出來。

  大概是麻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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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

  晚安，11月份的九千字全勤崩了TAT嗚嗚嗚。

  ***

  因為秋也的蝴蝶效應+家庭變故+三次元《人間失格》的影射，津島修治的性格發生變化。

  他的父親用錯誤的方式培養他，掌控他，以愛為名。

  後續會揭露更深層次的原因。

  知道原因的讀者保持安靜，別劇透呀。

  以及，太宰終究不會是葉藏，他的聰慧是保護自己的武器。

  ***

  小劇場

  澀澤龍彥：我真是一個好人。

  麻生秋也：……

  蘭堂：這個家夥對“好人”的定義有哪裏不對勁？

  麻生秋也：這和讀者認為澀澤龍彥是“老實人”一樣的不對勁。

  澀澤龍彥：秋也先生，我有在努力。

  麻生秋也：看到了，離我遠一點，老婆吃醋。

  澀澤龍彥：……

  蘭堂：=v=

  澀澤龍彥：這才第二天，我會讓他寫出熱愛生命的小說。

  麻生秋也：萬一他走向反方向呢？

  澀澤龍彥：不可能，我會把他扭轉過來的！

  津島修治：……

  麻生秋也：（摸頭）擼一把樓上的貓貓。

  津島修治：我討厭你。

  麻生秋也：！！！

  津島修治：是你害我變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