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為什麽我總是覺得自己很孤獨？”四十歲的肖平問四十一歲的二元。

  他們倆此時正坐在一家涮羊肉店裏。兩盤羊肉，一盤菠菜，一盤紫菜，兩份芝麻醬調料，吃涮羊肉的標配。

  一斤藍瓶二鍋頭已經下去了一大半，兩個人平分，都已經有點醉意朦朧。

  二元的酒量原本比肖平大不少，不過經過二十多年在酒壇的深耕不戳，如今早已經是個老酒蟲，四兩酒下肚，熟醉的狀態就出來了。

  在酒精的刺激下，他那雙原本就不大的眼睛顯得愈發小了，兩個大肉眼泡像金魚一樣。

  他的舌頭已經有點大了，說話有點吐字不清，不過，醉漢之間的交流好像總是有些潛移默化的默契，所以肖平還是覺得聽得很真。

  “我給你解釋解釋，你為什麽會覺得很孤獨”，二元以一副絕對認真的樣子說著。雖然在旁人看起來，他這種認真總覺得有點滑稽，但是肖平卻聽得很仔細。

  “人是什麽？是高級動物，可高級動物也是他媽的動物吧。動物最大的生存目的是什麽，是繁衍，是保證種族不滅絕，對吧？你看那些貓呀狗呀，如果你不人為幹預，隻要到了發情期，找個同類就配了。不光貓狗，森林裏的獅子老虎也都是這樣。除了哺乳動物，那些卵生動物也是如此，根本沒有什麽談情說愛的橋段，對不對？”二元搖頭晃腦的高談闊論，雖然看似在問肖平的意見，但其實完全一副不由分說的樣子。

  二元抿了一口酒，繼續說道：“可我們人呢，是高級動物，我們有思想，能使用工具，會發明創造，我們還要改造世界，我們的聰明智慧幾乎在這個世界上無所不能。可就是因為我們太聰明了，太有思想了，所以我們卻忘了自己的動物本性。不，不是忘了，要是真忘了也就好了，是裝著忘了，因為那樣顯得太低級趣味了，絕對不能讓別人發現。所以，我們就讓思想支配著我們的行為，永遠不能暢所欲言，永遠都要戴著假麵具。朋友之間真能做到無話不談嗎？屁！夫妻之間還都各自藏著自己的小秘密，別說朋友了！”

  他恨恨的啐了一口，又罵了一句髒話，接著說道：“不過朋友也好，夫妻也好，這都是自己人，還算是好的，可在單位，在職場，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更要裝的八麵玲瓏了。對同事要隨時隨地小心提防，一不留意可能就會掉進別人挖的坑裏；對上級要阿諛奉承溜須拍馬，因為他們掌握著你所有的晉升通道，必須要把他們舔順溜了。對於那些獨斷專行的領導，你要誇他有魄力，對於那些優柔寡斷的領導，你要誇他講民主講原則，總之，千萬別覺得惡心，因為永遠都有比你更惡心的人。真話不敢講，慢慢就藏在肚子裏變成了秘密。瞎話說多了你會覺得心累，因為時間長了你很可能會忘了之前的瞎話是怎麽編的；秘密多了自然會覺得孤獨，因為這些東西你永遠也不敢和別人分享、分擔。”

  他將杯子裏的最後一口酒一飲而盡，蓋棺定論般的下了總結：“所以我說，我們人類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也是最大的悲哀。我們自認為能夠改天換命，可其實呢，我們從演變成智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我們的命運，那就是孤獨，孤獨，孤獨！”

  隨著他音量越來越大、語氣越來越重的連續強調了三遍“孤獨”，肖平覺得他好像真的有點喝高了。

  “不過你還是比我幸運的，你至少還有兩個兄弟，不像我，從小就一個人，好事壞事什麽事都沒人說，沒人商量。”肖平說道。

  “哎，小的時候可能的確如此，可長大之後，也就是那回事了。遠親不如近鄰，你總聽說過吧。”二元嘀嘀咕咕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