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江邊，一年到頭也沒幾個客人的擺渡老人深吸了一口旱煙，緩緩吐出一大串煙圈，還有兩個字：“成了。”

  陰沉的寒鴉江水麵，站著一位身段勻稱的少女，一身合體湖綠色素裙，一頭覆蓋到臀部的秀發也是好看的湖綠色，她盈盈對枯坐江邊的老人施了個萬福，身姿端莊淑雅，眼神卻是平平淡淡，一如她足下江水。

  在寒鴉江對麵的蘆葦叢中，繡雲坊關大娘站在大石塊上，也恭恭敬敬抱拳行了一禮，“胡先生，曉靜體內的水神封印，當真徹底解封了？”

  比起自家閨女來，麵對這位完全不知深淺底細卻又手段通天的擺渡老者，婦人眼神裏的欽佩和敬畏，五五對分。

  擺渡老人隻顧埋頭抽煙。

  婦人又問道：“四處作亂的那些，胡先生就不管管？”

  “都是些小魚小蝦，還不值得我胡道衝出手。你要是有心管，隨你！”

  水麵上，從頭到腳都是湖綠色的少女，也不見怎麽挪動腳步，就站到了那塊平坦的大石邊，看向自己母親時，少女的眼裏總算多出幾分人間煙火味來。

  “娘，現在我們有能力為爹報仇了！”

  “好，好！我家曉靜長大了。這雲水仙衣穿在你身上，再合身不過，都說天上的仙女最漂亮，無非也就是我家曉靜這樣子吧！唉，將來也不知是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婦人笑著點頭，其實她知道自己的閨女並不隻是長大了那麽簡單。水神轉世，一旦體內的封印被解開，那就不再純粹是她以前的那個閨女了。

  可做父母的，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好？

  遠赴洪荒，為愛人報仇，前提是女兒穿上雲水仙衣，解開體內的封印，才有一戰之力，才有可能報仇雪恨。但這樣做的代價，就是失去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兒……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葫蘆鎮隱姓埋名這麽多年，不就是為此嗎？

  水神投胎轉世的關曉靜回歸神位，本就天經地義，在這之前，她還能一如從前叫自己一聲娘親，知足了。

  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一點點帶大她，看著她長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可回歸水神真身的“閨女”，事實上又哪裏會像尋常人家的閨女一樣，嫁一戶好人家，生兒育女、相夫教子？

  關大娘的心，既期待又失落。

  “把那柄昆吾刀給她，三天後出發！你就不用去了。”茅草屋下的老人淡淡說了一句，明顯是對關大娘說的。

  婦人再次對老人抱拳行禮，道了一聲謝後，牽過自家閨女的手：“曉靜，咱們先回家去，還能好好玩兩天，咱娘倆好久沒有說說體己話了。”

  擺渡老人敲了敲旱煙杆，望著蘆葦叢中空蕩蕩的大石塊，自言自語道：“小子，再不來，就不等你啦！”

  ……

  渡寒鴉江進城，比走楚家出資修建的那條平直大道要快上半個時辰。隻不過現在也不會有誰想要進城，那純粹和找死沒什麽區別。

  現如今彩雲城裏到處都是妖怪作祟，聽說是楚家過度開采靈礦山，遭了天譴，所以那些從礦山跑出來的妖怪才會大肆襲擊楚家。

  水瓶巷那座奢華的楚家大院已被妖怪們踩得稀爛，現在那些會飛會吃人的可怕怪物，正在圍攻彩雲城楚家桃花府，看來這聲名赫赫的楚家怕是要完蛋了。

  又是桃花盛開時，彩雲城中最奢華富貴的楚家桃花府，此刻就被一大群怪獸圍攻。

  雪虠，一種似虎的銀色大耳怪獸，四足鋒利，奔跑迅捷，喜好撕咬人類咽喉。

  奇獅獸、雙翅奇獅獸，都是老朋友了，它們井然有序的進攻桃花府，會飛的奇獅獸能輕易突破防線，飛進院裏襲擊捕殺獵物。

  雖說以楚家老祖楚雲天為代表的楚家那些最高戰力，遠赴歸墟禦敵至今未歸。但堂堂彩雲城第一大家族，麵對這些尚未修成人形的凶殘巨獸，還是能勉強應付的。

  真正的危機來臨，是從那位胯下騎著一頭體型巨大的雙翅奇獅母獸的怪人出現開始。

  飛在楚家一眾人頭頂上的雙翅母獸，背上坐著那人，渾身浴火，雙眼赤紅，他咧嘴怪笑道：“說起來，還要謝謝你們楚家才是，挖穿一山之靈礦，間接打通了靈氣傳送結界，我們從洪荒過來也就方便多了。”

  一一掃視過楚家眾人，視線在楚固和楚子鬆身上停下，不耐道：“都說浩然天下多劍修，可你們這種實力也太不夠看了吧？兩名玉璞境，就是你們楚家最高戰力了，唉，真沒勁！”

  地下一位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大聲道：“等我爺爺回來了，你就知道有沒有勁了！”

  楚家二家主楚固趕緊喝止了一聲：“楚斌！”

  坐在飛獸背上的火人歪著腦袋問道：“哦？你爺爺是何人？又是什麽境界？”

  既然這群強敵要聊天，楚斌倒也樂意配合打打口水仗，“我爺爺，是上五境大乘劍修，浩然天下十大高手之一，就問你怕不怕？”

  楚家戰力最高的楚固和楚子鬆，臉上的表情有些滑稽，自家這位三公子，當真是太沒有眼力見了……眼前這位渾身冒火的家夥，雖說以他二人的玉璞境界看不出對方的真實底細，但能肯定的是，這家夥絕對也是一位上五境。

  “哈哈哈哈！大乘境！嗯，我炎風林朱明還真是有點怕怕啊！哈哈！”火人似乎聽了個很好笑的笑話，笑得有些誇張。

  楚斌皺眉道：“炎風林？是什麽地方？朱明又是誰？沒聽說過！”

  執劍禦敵的楚家眾人中，身段依然滾圓肥胖的大家主楚堅小聲提醒道：“炎風林是洪荒天下永風四妖王的一處老巢，這個朱明，無疑是四妖王之一了，大家小心些，斌兒，玉兒，你們退回來一些。”

  院子裏，除了林薇和那些女眷不在，其他不管修為高低的楚家人，都在苦苦禦敵。其實楚家在彩雲城經營這麽多年，還是有很多實力不凡的供奉客卿和道上好友的，隻是大部分人都前去歸墟了，留在後方的人，自然都不太夠看。

  像楚堅這種從玉璞境一路跌盡修為的“廢物”，此刻也是握劍在手，絲毫不懼，曾經爬過山峰高處的人，眼界膽識，還是在的。

  那個叫朱明的火人怪笑道：“等一位大乘境劍修來救你們，我看還是算了吧！逗弄你們這些小魚蝦也沒個意思，就三兩下打發掉你們吧！來都來了，總歸是要做點事的。”

  毫無征兆的，朱明突然就出手了。

  一道天井那麽大的火焰掌印從天而降，除了火焰的高溫炙烤，其中還夾雜著相差好幾個等階的絕對實力威壓，當頭將楚家一幹人籠罩其中。

  地上閃耀出幾道淩厲劍光，合楚固、楚子鬆、楚玉，還有一直在煙雲峰修行的蔣妍、餘慶遠等幾名年輕金丹客，十幾人十幾柄劍，總算將那個火焰掌印分割成十四塊，勉強擋住了對方隨手一擊。

  火焰碎塊濺射在幾個修為稍低的楚家年輕人身上，逼得他們滿地亂滾，以此來撲滅身上烈焰，狼狽不堪。

  才結金丹不久的楚玉也在其中，就地打了兩趟滾之後，總算撲滅了身上的火焰，隻是身上衣裙殘破，一張姣好妍麗的俏臉，也粘上了不少黑炭，哪裏還看得出她是胭脂譜上的大美人？

  “哦？小小魚蝦，也不願就此平凡死去嗎？”

  朱明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七成掌力之下，一眾小魚蝦竟然還能抵擋得住，桀桀怪笑道：“你們浩然天下有句話說得是真好聽，什麽一劍破萬法！嘖嘖嘖，難道你們竟不知，這世間還有另外一種玄妙，叫作‘一力降十會’嗎？”

  朱明再次輕抬手掌，一道與之前同樣的火焰掌力再度拍下，隻不過這一次稍稍加重了兩分力道，“來世，你們好好記住嘍，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什麽狗屁的一劍破萬法，都拯救不了自己的弱小！”

  就在那道比之前更沉重更猛烈的火焰掌印壓下來之際，合力接過一掌之後便靈氣所剩無幾的楚家眾人中，那幾位年輕的弟子此時已是滿臉絕望，這一掌之下，果然就隻能是等待來世了……

  “錚！”的一聲，一道耀眼白芒從天而降，瞬間出現在朱明頭頂之上，在他本能的使出自己的防禦絕技：火焰寶鎧的時候，那一柄長劍吞吐出的白芒還是一寸寸落下，每壓下一寸，在劍尖和朱明周身那團火焰之間就會傳出鏘鏘的金鐵之聲。

  朱明的所有靈力都用在抵禦頭頂那柄劍上，因此他拍向楚家眾人的那一掌也就失去了支撐，變成一朵緋色大火花，片刻綻放後就消失不見。

  “就讓我來印證，到底是你們洪荒天下的‘一力降十會’正確，還是我浩然‘一劍破萬法’更有道理！”

  一位身穿雪白寶衣的男子閃現而來，他微眯著一雙狹長的鳳眼，高挺俊雅的鼻子下，薄而曲波的嘴唇微揚起一抹醉人笑意。

  “劍修？大乘境……”

  當那白衣男子出劍時，朱明就感應出對方的確切修為。

  頭頂的白色光劍不斷突破火焰寶鎧，任然寸寸壓進，而那名白衣男子此時就迎風傲立於劍柄之上，衣袂飄揚，風采無雙。

  麵對強敵，他居然還有心思對院子裏那位臉上滿是黑炭的漂亮姑娘眨了眨眼睛。

  “一劍，破……萬法！”

  神人一般的白衣男子，輕聲吐出這五個字，天地頓時橫生異象，隻見漫天如絲如縷的紫氣紛至遝來，疾速匯入他腳下那柄光劍之中。

  “什麽！？怎麽可能？竟，竟然就這樣……合道了……？”

  身為洪荒永風四妖王之一的朱明，並非是個沒有見識的蠢妖，其實他在自己的炎風林呆的時間並不多，大部分時間都是混跡浩然天下，在這座先天靈氣異常充沛的富饒天下，他見識過太多太多的驚才絕豔之輩，但像眼前這位說合道就合道的怪物，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

  “哢嚓！”一聲，朱明的火焰寶鎧不堪重負，終於被一劍摧破。

  “怎麽樣？我這一劍如何？”

  朱明平複了一下心境，深吸一口氣道：“一劍破開我引以為傲的火焰寶鎧，一步之間便成功合道，你到底……是何人？”

  白衣男子輕輕一招手，那柄白瑩瑩的長劍便被握在手中，“浩然劍修，楊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