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獨孤慈。”李承乾麵色嚴肅認真，語氣也變得剛硬起來。

  消息還是他在程咬金那邊探聽來的。

  程咬金如今雖然不管事情，整日在家逍遙，但是畢竟身份擺在那裏，無論朝中還是軍中，資曆比他老身份比他高的沒幾個。

  而且程家兩個兒子都得力，一門三虎，消息自然靈通。

  “程將軍說，安西都護府的駐軍裏有一部分的人是從前程將軍麾下的，他以前的心腹時常會送東西過來，這次卻額外送了一些南邊才有的皮草，程將軍覺得有些奇怪，特意問了才知道，這些東西就是從獨孤氏所在的崇州流出來的。獨孤一族早已遠遷西北之地，距離南邊千裏之遙……”

  李承乾聲音逐漸低沉，麵露思索。

  兩個人誰也沒開口說話，李湘雲和楊玟帶人送東西進來，見他們神色凝重，放下東西不多話就走了。

  “師父，你想到什麽了嗎？”李承乾盯著楊晨看了半天，順手拿起桌上的糕點往嘴裏放。

  楊晨忽然想到了當初在泉州的事情。

  直到如今，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當地男丁失蹤，長孫衝被綁走，暴露身份後遭遇刺殺，隨後又在他們要去找那小蟊賊查線索的時候，連人都不見了。

  由此可見，那些人是認識長孫衝的。

  但是長孫衝久在長安，作為駙馬都尉，怎麽也不是尋常人能接觸見到的，可那些人……卻認識他。

  “我在想，泉州的事情會不會跟獨孤家有關係。”

  李承乾一頭霧水：“泉州發生了什麽事情？”

  楊晨從頭到尾一字不落的全告訴他，李承乾聽得出神，神色微妙：“看樣子，的確是有些貓膩的。隻不過獨孤家寂靜已久，隻要好好過日子，朝廷絕對不會對他們做什麽，又何必做這些小動作，難不成還想重複高祖在世時的光景？”

  “高祖？太上皇在的時候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李承乾道：“有，獨孤氏自認強盛，不服我李唐皇室，便起兵造反，但是這次造反根本不成氣候，沒費多少功夫就被鎮壓，後來被貶斥，接著幾十年來都沒什麽消息，要不是這次獨孤慈來長安求親，我都快忘了他們了。”說起獨孤氏，李承乾態度相當穩定的表示嗤之以鼻，絲毫沒有憐憫之心，可見當初獨孤家造反的事情，絕對沒有這麽輕描淡寫的簡單，說不定裏頭還有很多貓膩。

  但畢竟已經過了幾十年，都是陳年老事了，也沒什麽好說。

  楊晨道：“獨孤家是望族，自北周開始逐漸走下坡路，到了大唐，更是銷聲匿跡幾十年，如今……”李治出宮又回宮的事情李承乾並不知曉，楊晨看了他一眼，隱晦的道，“如今朝堂上還有些動蕩，不排除他們覺得這是個好時機，可以搞事情的可能性。”

  李承乾依舊麵色淡淡的道：“長孫大人手腕強硬，這段時間不知在忙什麽，聽說已經有三天沒有上朝了。”

  長孫無忌現在為止，可以說是僅次於李治一個人，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要不是他是李治的親舅舅，八成現在已經有人開始陰謀論了。

  但長孫無忌的忠心，李治心裏明白，朝臣也明白，這麽多年，經曆三個皇帝，長孫無忌做事就沒有不盡心的時候，就算有時候身體不舒服，都會強撐著上朝處理政事。

  能好幾天不上朝，的確很稀罕。

  楊晨猜測著，說不定是李治這次太任性，把長孫無忌給氣著了也說不定。

  兩個人聊著聊著就又說其他事情去了。

  晚上，楊家擺了兩桌宴席，男方一桌，女人們又一桌。

  請了魏征和程處亮，孫思邈也在，倒是還有一個稀客。

  “長孫大人今天怎麽會有興趣過來，我還以為我的帖子過去，長孫大人會回絕呢。”

  楊晨隻是試探性去叫了一下，沒想到長孫無忌居然還真的來了。

  長孫無忌老了些許，但是眼神清明，精神矍鑠，渾身上下都透著愉快的舒展，絲毫不像是有煩惱的樣子。

  也是，三天休假不上班，換成誰都會舒坦的。

  長孫無忌笑嗬嗬的道：“楊公爺說的哪裏話，你的帖子，老夫就算臥病在床也是要來的！”

  一旁的魏征麵露不屑。

  他已經習慣跟長孫無忌互懟，翻了個白眼後拿起筷子自己吃東西。

  “長孫大人近來可好？聽說大人並未上朝，我也是擔心，但又怕驚擾了大人，所以沒好意思找上門去。”

  長孫無忌有些不大習慣。

  以前的楊晨是個毛頭小子，這麽多年了，居然穩重起來了。

  說話還一套一套的。

  “也還好，就是一些風寒而已，沒什麽大礙。”

  “哎呀！”楊晨一拍桌子，“正好孫老先生在，孫老先生的醫術天下聞名，快，給長孫大人看看！”楊晨使勁給孫思邈使眼色。

  孫思邈原本是想說什麽的，看見楊晨遞過來的眼神，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動作，一把拉住長孫無忌的手腕，手才碰到他，就道：“身體康健的很，沒有風寒跡象。”

  長孫無忌嘴角一抽：“剛剛好了沒多久……”

  程處亮已經喝了一大半的酒，見他們還在嘰嘰歪歪就不耐煩。

  “今天是來喝酒的，長孫大人，咱們喝酒，你要是風寒還沒好，多喝幾口也就好了！”程處亮和李承乾當即站起來倒酒，長孫無忌被灌下去好幾杯，實在不想喝了，視線落在李承乾身上。

  “楊明，你今日去了程將軍府上？”

  李承乾出門都是要化妝的，楊明這個名字他用到現在，長孫無忌一叫，當即反應過來：“不錯，程將軍說新得了一個戲本子，知道我夫人喜歡聽戲，所以才叫我一道過去的。”

  長孫無忌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便不再問了。

  “聽說，獨孤家要來長安了？”

  楊晨遷了個話頭，李承乾馬上接著道：“是啊，長安又要辦一樁大喜事，上官大人想來會高興的不行，隻是遠嫁孫女，以後想要再見，也怕是難得很。”

  “獨孤家遠在西北之地，一來一回，的確很遠，但是也沒關係，聽說獨孤家已經有打算要往長安這裏來久住了。”

  長孫無忌忽然抬起頭：“這話從何說起？”

  “啊，哦，我也隻是道聽途說罷了。”李承乾笑笑，坐下後就拉著孫思邈開始說話。

  魏征卻是心思活絡起來：“當初高祖皇帝親自下旨處置，他們怎麽敢回來！就算為了娶親，也定然不可能全族……除非，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長孫無忌臉色微微一變。

  楊晨忽然道：“怎麽會呢，上官大人是什麽人，獨孤家如果有這種目的，他又怎麽會跟他們結親，難不成上官大人也有不臣之心。”

  最後幾個字幾乎把意思擺在明麵上，就差直接說獨孤家又想造反，現在已經在各地鬧幺蛾子了。

  而你長孫無忌，鎮守長安，耳邊遍布全國，難道會連一絲一毫的消息也沒有？

  如果有，但卻按兵不動，那就是同謀！

  長孫無忌原本是想借著楊晨這次宴請，打探一下乾州道太上皇那邊的消息，另外宮中沒有長孫一族的女子，李治又沒有要再封妃的選擇，所以需要有人挑起這個話來，但是這人，自然不能是他自己，如果是楊晨來，那是最好不過的。

  但長孫無忌沒想到，自己的事情一個沒成，卻竟然聽到獨孤家可能要造反的事情。

  “這……這不可能！”長孫無忌仔細回想，腦海裏根本就沒有獨孤家的事情。

  他的探子，都是經過訓練的，放眼天下，也是數一數二，如果真有什麽動靜消息，怎麽可能會逃過他的眼睛。

  更何況，是如此重要之事！

  楊晨笑著道：“長孫大人說的有道理，畢竟現在天下太平，誰不想過安穩日子呢！說起不安穩，我在泉州之地倒是遇上了些許危險，長孫大人，不知有沒有聽駙馬都尉提起，那次他可受了不小的驚嚇。”

  長孫無忌又是一愣。

  跟他兒子又有什麽關係？

  楊晨看長孫無忌那個表情就知道長孫衝什麽也沒說，這倒是出乎他意料。

  到底是長孫無忌不行了，還是長孫衝已經成長大能容忍別人刺殺他的行為，又或者，他蠢到覺得自己有能力報仇？

  “衝兒又如何了？”長孫無忌說出這句話，都覺得心口難受。

  他自以為對天下了若指掌，但為什麽他現在覺得，自己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

  甚至還不如楊晨這個剛從乾州道回來的人！

  “長孫大人真的不知道啊，唉，駙馬都尉也是的，這種事情總是要說一聲才是，不過也是能理解，總是有驚無險，沒平白叫長孫大人擔憂的道理。”楊晨故意打哈哈不說，又轉頭跟程處亮劃拳喝酒去了。

  長孫無忌按奈不住：“到底發生了何事？”泉州的地方也有他的耳目，可是從來沒聽說過出了什麽事情。

  “呀，差點忘記告訴長孫大人了，就是當時有一夥人十分有意思，竟然綁架了駙馬都尉，最後發現身份之後，居然想要殺人滅口，實在是厲害啊！但駙馬都尉福星高照，化險為夷，沒什麽大礙，隻不過……那夥人到現在也沒找到，想來長孫大人這幾日不上朝，所以也沒聽說吧……”

  長孫無忌微微一愣：“泉州地界竟然有人敢行凶？當地刺史難道不管嗎！”

  “管！當然管了，當地的縣令齊大人勇氣可嘉，帶我們去找了一個可疑人員，但是偏不巧，我們去的時候，那人居然憑空消失了，也實在是古怪，不過還有更古怪的，那地方已經連續好幾個月，丟人了！”

  “丟人？”程處亮當即來了興趣，“丟女人了？還是丟孩子了？”

  “都不是，丟的是男人。”楊晨嘴角彎起，“我當時就覺得奇怪，但是更沒想到，那些人厲害，能威脅的當地縣令都不敢插手，以至於街上滿是生活艱難的婦女老弱，實在是……多看一眼都覺得心裏難受啊。”

  魏征俶爾猛地盯著長孫無忌看，眉頭打成一個死結：“丟女人丟孩子倒是常見，丟男人算怎麽回事！”

  長孫無忌已經快坐不下去了。

  這幾天他不上朝，主要是想讓李治知道以後不可以再隨便離開，也算是讓他長長記性，但是沒想到，他竟然有這麽多脫離掌控的消息。

  這對長孫無忌而言，是不能接受的。

  長孫無忌臉色冷下來，但也隻能坐在這裏等酒宴結束。

  接下來一桌人喝酒，除了魏征和長孫無忌看起來心事重重的，其他人倒是喝得很開心了，連孫思邈都多喝了幾杯酒。

  直到宴席散去，長孫無忌忙不迭的就走了，魏征坐上轎子的時候腳步有些晃，看見長孫無忌步伐堅定的模樣有些羨慕。

  等到人走光了，楊晨才回去洗漱睡覺，舒舒服服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就聽說長孫無忌上朝去了。

  “昨天長孫大人回去後直接去了公主府，待了好久才走的。”劉謙道。

  楊晨把洗臉的帕子往邊上一扔：“肯定是去問長孫衝了，長孫無忌到底年紀大了，這要是放在前幾年，他早就查個一清二楚。”

  楊晨也想自己查，但是小劍那邊的消息網，如論如何也比不上長孫無忌，與其讓自己人去瞎忙活，倒不如叫長孫無忌去。

  “還有一件事，獨孤家的人，進長安了，據說來的是獨孤慈的長子，叫做獨孤長案，年紀有十八了。”

  十八歲的年紀在楊晨眼裏還是個處於青春期的少年，但是在大唐，這個早熟的年代，估計孩子都有兩三個了。

  “是他要娶妻？”

  “嗯，他是個鰥夫，喪妻一年了，因為是續弦的位置，所以才看得上上官家。”劉謙頗有些不屑。

  長安貴胄雲集，上官家算不上什麽有頭有臉的人家。

  “獨孤長岸，他怎麽不叫獨孤長瘡？”

  劉謙差點被口水嗆到，腦海裏不由自主出現一個臉上長膿瘡英俊少年。

  差點沒吐出來。

  楊晨忽然歎了一口氣。

  世上從此以後，就沒有上官單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