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之中，一處園子裏格外安靜，隻有李承乾和李世民父子兩個，就連黃玉都在百米之外守著，禁軍更是將此處團團看守，若是有人過來，都毫無例外的攔了出去。

  “父皇……”李承乾喉中喑啞，仿佛說句話都十分艱難。

  在他眼中，李世民比之從前要老上幾歲，鬢邊斑白，眼角滿是歲月痕跡，他甚至感覺自己看到了從前的太爺爺，隻是比之太爺爺，又好像多了幾分精神。

  “回來就好，可有累著？”

  “兒臣不累，在海上漂泊了這麽久，早已習慣了，隻是兒臣有罪，未能順利找到美洲大陸，反而是陰差陽錯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李世民拍拍他的肩膀：“無妨，有時候命中注定就的如此，況且這也不是壞事。”

  的確，在知道楊晨和美洲的合作已經固定之後，他心裏的確好受許多。

  “父皇，您是不是有過想要離開長安的念頭？”

  李世民微微一怔：“你這是從哪裏聽來的？”

  “我來長安已經有些日子了，風言風語，還是聽到不少的。”李承乾麵露凝重之色，站在一個兒子的角度，他當然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但是站在一個國家君王的角度，這個決定又是十分冒險的。

  “今日在朝上，兒臣沒有露餡吧？”見李世民似乎不大願意說這件事，李承乾岔開話題。

  說起此事，最是李世民擔憂的事情，但是從今天的表現看來，不管大臣們有沒有識破，終究是沒出岔子的。

  “父皇已經決定了，要封你為散騎常侍，雖是個閑散官員，但也能留在長安，若是想要進宮，也無不妥，這樣你我父子，便能常見了。”

  李承乾心中一喜，但很快他就高興不起來了。

  “父皇，不是兒子不肯，隻是如今太子乃是治兒，我的身份……若是不揭穿便罷，但是稍有差池，還是會出事的，因而最保險的，就是我不在長安。”

  李世民剛想發作，李承乾便起身跪拜在地：“父皇，兒臣此次出海歸來，一來是想見見父皇，二來是想獲得自由，兒臣這一生經曆過太多的事情，起起伏伏，仿佛走馬觀花一般，讓人心裏都空落落的，想要填滿可到最後也隻是空虛，但是後來兒臣發現自己還是有最想要的，兒臣想要一份安穩，想要和自己想要在一起的人永遠在一起，其他的兒臣都不想要了，功名利祿，富貴榮華，兒臣前半生都有，現在卻已經不在乎了。”

  “承乾，你這話什麽意思！”

  “父皇，兒臣求您，讓兒臣做個無憂無慮的白衣，您若要獎賞，就不要給兒臣做官，也不要讓兒臣留在長安，您可以給兒臣幾畝良田，幾間鋪子，兒子想要過自己想要過的日子，想遠離朝堂，想過一輩子安樂無憂。”

  李世民恍惚眼前一花，竟覺得胸口一陣刺痛。

  他盼了這麽久的兒子，卻竟然不想留在他身邊？

  許是看出李世民在想什麽，李承乾磕了一個頭，目光真摯：“父皇，兒子不是不要您，也不是忘恩負義！兒子若走，朝堂安穩不會有隱患，且兒子還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您是我的父親，作為父親，難道就不想兒子安全快樂嗎？”

  李世民一雙龍目逐漸渾濁起來，猛然坐下後，竟然有幾分佝僂。

  “承乾，你說的可是心裏話？”

  “父皇，兒子說的句句都是心裏話！我若是在朝上，隻要有一天不小心露了痕跡，一旦被有心之人公之於眾，屆時父皇該如何選擇，太子該如何選擇，朝臣又會怎麽做！這是一個兩難的局麵，恐怕到了那個時候，兒臣不死也得死，這樣的下場，必然不是父皇想要看見的。父皇，正好兒子願意清心寡欲，不求富貴，雖然平平淡淡的日子可能會枯燥，但是對兒子來說，這是兒子現在最想要的。”

  他不想再因為朝堂上的紛爭使得自己失去目標，變得麻木可憎，一心隻為利益，那種追名逐利的生活是如此的空虛無度，毫無意義，等到他年老時，回頭看去，他還能剩下什麽？

  上天眷顧他，給了一個真心待他的人，如果再不珍惜，他又怎麽對得起她？

  李世民緘默良久。

  原本，他滿心歡喜的等著兒子回來，心裏想著，終歸是自己的骨肉，做了再多錯事，隻要好好活著便好，但他很快就想到了李恪，也不知道是不是年歲大了，他總是貪圖兒孫之事，想要自己的孩子都在自己的身邊。

  這一次，他不是不知道風險，但是總抱著僥幸心理，以為朝上一人沒有認出，就可永遠平安，但不得不直麵的現實，就是萬一……萬一往後出了紕漏，萬一他力不從心時，有人想要興風作浪，屆時他和觀音婢的孩子，又怎麽保的萬全。

  一如他選擇李治，不僅僅因為李治如今眾望所歸，也因為他的性子裏多了些許綿軟，至少能保得骨肉平安。

  見李世民陷入深思中，李承乾緩緩站起身倒了一杯茶水，遞了過去。

  “父皇，兒子就算不在長安，也會找機會來看望您的，您別忘了，師父在長安，他就能帶兒子見您。”

  說起楊晨，李世民苦笑著搖搖頭：“那小子如今也變得縮頭縮腦起來，好像很是怕朕會突然不講道理的折騰他。”

  李承乾卻是正色道：“父皇，您應該這麽想，從前的師父年輕氣盛，上上下下折騰的十分歡騰，但是現在的師父已經為人父了，他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一不留神行差踏錯就會禍及全家，這是變得穩重了，這是好事。”

  “你還替他說話，分明是他膽子變小了。”

  “那父皇呢，父皇的膽子也變小了嗎？”

  李世民被問得神情怔忪，仿佛真的在認真思考這件事，良久，才吐出一口濁氣道：“你說的對，不是膽子變小了，也不是行事畏縮起來，而是明白自己肩膀上有多麽重的擔子了，但是承乾，你知道嗎，大唐現在太大了，若是沒有全新的思想來鞏固它，很有可能暴雨決堤，父皇想要做的，就是尋找一個全新的，更符合現在大唐的統治格局，這或許聽起來很離譜，但是如果我們不做，那麽就會有別人來替你做，周天子名存實亡，秦二世而消，楊廣橫征暴斂，倒施逆行從而導致大隋快速消亡，這都是血的教訓！”

  李承乾猛地身體一抖。

  李世民繼續道：“從前楊晨跟朕說過，他說美洲上有數不盡的財富，這些財富可以支撐朕重新建立一個新的秩序，這個秩序裏，百姓可以獲得保障，能吃飽穿暖，可以養老無憂，這也是朕堅持要出海尋找美洲的理由！雖然事情略有偏差，但是總體上卻是一樣的，你想想，天下百姓為何要造反，為何要推翻朝堂統治，還不是因為日子過不下去了？其實百姓要的很簡單，他們隻要吃飽穿暖，隻要衣食無憂，甚至都不要求頓頓有肉吃，他們跟那些世家大族不一樣，要的隻是安居樂業罷了。你看現在，大唐繁盛，處處鶯歌燕舞，但是總有一天老的局麵會發生變化，若是朝廷不能及時改變，那麽覆滅就是遲早的事情。”

  “沒有什麽東西，可以保持千百年不變，朝廷也是如此，若是一成不變，何來如今繁盛的大唐盛世！”

  “所以朕才想趁著現在，去澳洲實現一個可實行的，能繼續為大唐所用的新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