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徠在門口並沒有聽到全部的話，但是光是最後那一句，也足夠他猜到屋子裏的人在商議什麽了。

  對上級命令陽奉陰違，釀成禍患，非但如此還絲毫沒有悔改之意，這些人，竟然是他崔徠的手下！

  崔徠黑著臉走進去，七八個官員因為被當場抓到，滿臉的窘迫，但是到底是臉皮厚的人，瞬間又恢複了常色。

  崔徠對這幾張熟悉的臉有一種惡心的感覺，之前他們就是這樣來敷衍他的，無論他在蒲州推行什麽政策，多少都會受到阻礙。

  其實這些阻礙在官場上也算是正常的，可偏偏還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自負，這些人看不起他崔徠！卻又不得不屈居他之下，似乎隻有跟他反著來，才能讓他們心裏痛快一些。

  “大人，您怎麽會來這裏？下官等人正在商議要如何協助唐國公將散布謠言的人一網打盡呢！”

  崔徠麵上浮起輕蔑的冷意，不過他沒戳穿他們，順著他們的話道：“是嗎？那諸位都商議出什麽結果來了？”

  還未等他們說話，崔徠一邊踱步，一邊道：“本官今日剛剛得到消息，有衙役不服命令將兩個人抓了，卻不知諸位是否知情？”

  “啊？什麽？竟然還有這種事情？”

  “那豈不是壞了唐國公的大計嗎？大人，此事絕對不能姑息，那犯事的衙役定然要好好教訓一頓！”

  “對對對，下官這就親自帶人去請罪！”

  崔徠像看戲一般看著他們，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升華了，看他們就像跳梁小醜一般，因此等那幾個官員走出去的刹那，崔徠冷哼一聲：“本官已經將事情查明，爾等陽奉陰違便是與朝廷作對，本官不日便會如實上奏陛下，讓陛下來處置你們。”

  說完，崔徠便信步走了，隻留下一道背影。

  那幾個官員皆愣住了。

  他們聽到了什麽？

  沒聽錯吧？

  崔徠說什麽？

  “大人！”

  終於有人反應過來了，麵上滿是驚慌，也顧不上儀態不儀態的，拎著自己的官服撒腿就跑，玩命的去追崔徠。

  崔徠卻已經走的老遠了。

  他已經做出了決定，那麽就是要去找唐國公請罪了，畢竟手下的人出錯，他這個做刺史的，也難逃幹係。

  程處亮已經出去了，帶著一幫穿了半舊衣裳，終於把臉擦幹淨的乞丐出去了，每個乞丐都已經將楊晨寫的東西爛熟於心，到時候他們隻要散布在蒲州各地，然後有意無意的將那些話說出去即可。

  而每天的報酬，是三個饅頭，這對永遠吃不飽飯的乞丐來說，是直接從赤貧奔小康，一個個都雙眼冒光，恨不得自己命都送給程處亮，現在，就算讓他們去殺人，他們也願意去！

  崔徠半路撞見程處亮，見他身後跟著一幫人，剛想喊，駿馬疾風在耳邊擦過，沒一會程處亮就沒影子了。

  崔徠無奈的歎了口氣，兀自去找楊晨。

  “公爺，下官禦下無能，已經將犯事衙役革職查辦，另外所牽扯到其中的官員，下官打算上奏長安，讓陛下處置！”

  向朝廷表明自己管教不嚴，差不多就是當朝申飭自己，如果倒黴催的遇上政敵添油加醋，說不定他頭上的烏紗帽就要沒了，不過李世民是個明君，楊晨倒不覺得他有被貶斥的危險。

  “崔大人，你先起來說話吧。”

  崔徠顫抖著身子，楊晨溫和的聲音讓他心中一動，竟然有些想哭。

  其實，他也不想走到這一步啊，一旦上奏了長安，那就是跟蒲州其他官員翻臉了，而那些人雖說對他沒多少尊敬，但是在崔徠心裏，也是相熟已久的故人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要做這種事，崔徠就心痛啊。

  楊晨見他情緒很低落的樣子，便讓他坐下，又親自給他倒了盞茶，倒是嚇得崔徠連連說不敢。

  “崔大人是個好官，不過有時候做事太過優柔寡斷了，若是手段不夠強橫，難免會滋生禍患。”

  崔徠拿著茶盞的手一抖，接著猛地歎息：“公爺所言極是，從前下官隻覺得與人為善，以德報怨，便能和人和諧相處，可時日一久，下官卻發現越發的舉步維艱，以至於事到如今，竟然連小小衙役都……”

  這是當官的悲哀啊，這世上，有幾個人當官當的跟他一樣窩囊的？

  大概是，沒有吧……

  崔徠覺得自己是朝廷的羞恥，也是家族的羞恥，甚至覺得自己不配當蒲州的刺史，他大概隻適合在小小的縣衙內當個主簿文書，寫寫檄文，打打算盤，調和調和小矛盾罷了，一州之長，他能力尚有不足啊。

  楊晨嗬嗬一笑：“崔大人現在能意識到這一點也不算太晚，不過方才崔大人說要上奏長安讓陛下來處置，這件事恐怕沒那麽容易了。”

  崔徠不解的看著他，楊晨卻不打算再和他多說了。

  畢竟對方都已經一把年紀了，要是再不吃點虧，認清時局，下半輩子可能會被人坑死。

  唉，年紀輕輕就要操這麽多心，他咋這麽善良呢。

  崔徠一頭霧水的走了，出門的時候撞見程處亮回來，無精打采的打了個招呼後便回自己房間去了，提起筆，心情格外沉重的開始寫。

  “臣蒲州崔徠，恭請聖安……”

  屋內燭光搖曳，倒影出崔徠微微佝僂的身影，屋外下了一天的雨，地上濕漉漉的泛著寒氣，竹葉颯颯的響著。

  崔徠感覺自己寫了足足有好幾個時辰，但是抬頭一看，也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罷了。

  “管家，將奏折送出去吧，務必要早日送達長安。”

  崔徠擺擺手讓人下去，自己揉著腦袋開始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

  白天的時候，他還覺得心裏有些暢快，可到了晚上，卻是十分的憂愁。

  上了朱漆的文書半夜出了城門，卻在一道密林深處，忽然出現幾個黑衣人，一陣響動後林子再次歸入平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隨後便又一匹快馬急速出城，路過此地的時候並未停息，朝著長安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