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沉吟了片刻，看了眼手裏的青花茶盞，忽然道：“方才那個大呼小叫的人，就是雙陽鎮的鎮長？”

  “……”

  楊晨幾人都沉默了一下。

  唉，何間命好啊，才這麽一下，就被陛下給惦記上了，命真好啊……

  何間被兩個侍衛叉著走了進來，準確來說，是提進來的，雙腳並沒有起到什麽實質性作用，倒是一路上都拖出了一條痕跡出來。

  跪在地上，何間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身上冷汗溢出，衣衫都濕了，他低著頭，不敢說話也不敢抬頭，整個屋子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就像萬箭齊發，把他紮成了一隻刺蝟。

  何間瑟瑟發抖的跪著。

  李世民的氣勢仿佛是與生俱來的，他隻要往那裏一坐，便有一種八荒六合微微獨尊的威壓，再配上那張在龍椅上坐了幾十年的臉，楊晨猜測，隻要何間不怕死的抬頭看上一眼，估計下半夜就要去敲閻王的大門了。

  “你便是雙陽鎮鎮上？”李世民淡淡的道。

  何間的反應就比較大了，他先是實實在在磕了一個響頭，然後竭力維持自己聲音不顫抖，而實際上誰都聽得出來他緊張的嗓音，哆哆嗦嗦的道：“小的……小的就是雙、雙陽鎮……鎮、鎮鎮長！”

  “……”李世民眉頭微微蹙了一下，“叫什麽名字？”

  何間下巴一直在抽搐，每每聽到李世民嘴裏蹦出一個字節，就害怕是要殺了他。

  “小、小的何間！”

  一旁的楊晨長舒出一口氣，總算有句說流暢的話了！

  “嗯，朕問你，夜色已黑，你為何還在此處？”

  何間吞了一口唾沫，撐在地上的兩隻胳膊已經在發軟了：“小的……小的是來山上……喂喂喂喂雞的，還、還有打掃馬廄！”

  “你身為一鎮之長為何要做這種事情？”

  “小的……小的向殿下和公爺要了兩百隻雞仔，這是……這是約好的！”

  李世民側頭看了眼楊晨和李治，見他們兩個默契的露出一抹笑來，忙撇開頭：“朕再問你，這鎮上百姓如今大多以何為生？”

  何間回答幾個問題之後，腦子已經開始清晰起來，忙仔細想了想，便道：“回陛下，鎮上的百姓……從前都是種田的，現在也有種田的，不過現在這個時候普通的田種不了了，他們就是在做小生意，有些人負責去外麵買貨，有、有些人負責去外麵拉人，還有很多很多……”

  何間顯然還是有些害怕，話裏語文倫次的，但是李世民還是從隻言片語裏察覺到一絲不一樣。

  “陛下，臣弟來替他說吧。”楊晨擠出笑來：“臣弟和晉王殿下來這裏之後考察了一圈，發現這裏的百姓大多愚昧，嗯，話是不大好聽，但是這是不爭的事實。”

  說到這裏，李世民竟然下意識的點頭，等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之後，忙板著一張臉不悅的瞪了楊晨一眼。

  莫名被瞪的楊晨表示自己很委屈，但還是繼續道：“百姓目光短淺，隻看眼前利益而不會為長遠計，腦子也不大會轉彎，不過在這些百姓中，何間何鎮長，已經算是會轉彎的人了。”

  聽到這裏，何間都想給楊晨磕個頭，真是謝謝他沒有罵自己了。

  楊晨膽子很肥的當著李世民的麵喝了口茶潤嗓子，麵上露出回憶的神色：“所以為了改變這種情況，臣弟就和晉王殿下一起商量了一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因此便打算一步一步教教他們，該怎麽樣才能將利益最大化！”

  李世民說不出來是欣賞還是不讚同，說到底，楊晨那法子多少有往商賈靠近的意思，可是放眼天下，商賈地位低賤卻有十分重要，沒了商賈，大唐繁盛就要大打折扣，但自古到今推崇的又是以農為本，天下農戶大多瞧不起商賈，若是他們轉變身份去做生意，恐怕會惹來民怒，但是若不如此，那便少不得要一直窮困下去。

  原本他以為這種情況會矛盾的出現，但是在雙陽鎮上走了一圈，事實好像又不是這樣。

  街上小攤較多，鋪麵也不少，雖然大多以食為本，但是都是跟商賈沾邊一些的，若是百姓能接受一邊務農一邊做生意，且還能靈活動腦，這局麵就相當好看了。

  李世民深深看了眼楊晨，疑惑的說道：“你是如何做到讓他們心甘情願學習商賈之道的？”

  楊晨笑得有些得意，直到李世民黑著臉瞪他，才老實了。

  “陛下，都說耳聞不如目見，朝廷磨破嘴皮子下務農書，但是真正將它放在心上的能有幾人？隻有讓他們親眼見到了，才會心動，隻要心動了，又有人指路，自然而然的，他們就會去做，這就好比朝上的朝臣們，他們飽讀詩書，知道書上寫著的民間疾苦四個大字是什麽意思，做了官之後也往往將匡扶君王，造福百姓掛在嘴邊，但是他們話雖這麽說了，可在災荒之年，百姓無米下鍋，那些自稱兩袖清風的官員卻還不是一頓都沒餓著過？他們嘴上說著理解明白，但是實際上，卻還是不懂的。”楊晨說的嘴巴又幹了，大口喝了一口茶，麵上流露出一抹歎息，“所以啊，說的再多，看的再多，懂的再多，理解卻不夠深刻，理解不深刻，就會造成行為和思想上的不一致，這一點某些朝臣和百姓是相通的，朝臣需要讓他們去體驗真正的民間疾苦，他們才會明白那些苦不是書上的這四個字，而百姓，想要他們動腦子去改善生活，就要讓他們親眼見到別人通過這種方式真的做到了自己想要的，但是臣弟還是很有責任心的，臣弟還給他們指出了一條明路，也不至於他們才剛準備去學走路，就碰個頭破血流不敢再嚐試，臣弟這是……用心良苦啊。”

  一旁的李治很給力，當即拱手，恭敬的道：“師父為了百姓殫精竭慮，實在是兒臣的楷模啊！父皇，雙陽鎮如今正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兒臣相信，假以時日，定然能脫貧脫困！”

  “脫貧脫困？”李世民細細咀嚼了這四個字，隨即露出欣慰和擔憂的複雜神色，“也罷，朕信你們，等時期一到，朕與百官就會親自過來驗收你們的結果！”又指向楊晨，李世民像是故意的。

  “你若是沒做好，到時候，你就要去火器營裏待上三五年！”

  楊晨嘴角一抽：“陛下，來之前你沒說過這話啊！”

  李世民心情愉悅的道：“朕現在補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