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湖島靈氣充裕, 最適合剛出生的靈獸修行。

  九嚶在湖底休養了數日，意識很快從混沌中清醒。

  隻是她體內靈氣太少，尚不足以維持成年形態, 若是化形, 也隻能以孩童模樣出現。

  這日清晨天尚未亮，一個渾身淌水的小人就從湖岸邊悄無聲息的爬了出來。

  卯時未至，島上一片漆黑, 除了草林裏偶爾傳來的窸窣聲, 四周再無其他聲響。

  小女孩瞧著和寶妹的年紀一般大, 身上未著衣物，隻靠些綠藻遮掩身體, 她腳上沒有鞋子，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個小小的濕腳印。

  沒過一會兒，泥地上就多了一串水痕。

  這女童, 自然就是恢複人身的九嚶了。

  湖島中央立著兩間竹屋, 門皆緊緊閉著。

  九嚶未做猶豫, 直直朝著右邊的小屋行去。

  伸手推門，果不其然, 床上已躺了一個人，正是她的小師妹, 扶靈。

  此處隻有兩間屋子，上次來時寶妹不會化形，夜間以蛇體睡在草地裏，這次相見, 她已能穩住人形, 扶靈便將自己的屋子讓了出來。

  至於她自己, 則睡在了九嚶的屋子。

  竹屋的窗戶半敞著，一陣風吹過，將外麵的微亮天光也送了進來。

  孩童身體，做什麽都不方便。

  九嚶隨意從櫃子裏翻出一件白衣，也不管合不合身，仍像從前那樣套在了身上。

  雖無鏡子映照，她也能猜得到此刻的自己看上去該有多滑稽。

  卷起袖子，拖起衣角，她擰著眉走到床邊。

  期間動靜細小，絲毫沒有擾到床上人的好夢。

  身下躺著的，是心上人的床，身上蓋著的，是心上人的被，呼吸裏喘息的，是心上人的冷香味。

  扶靈這幾夜，一晚比一晚睡得安寧。

  這會兒天外有些光了，隱約能看清她的眉眼。

  和記憶中的一樣，仍是那樣的純真幹淨，沒有一絲暇色。

  滿頭青絲隨意披散，胡亂壓在枕頭上，襯得頰上與頸側的肌膚更是玉白勝雪，翹挺的鼻、微張的嘴，處處都透著女兒家的嬌氣。

  十九歲的小姑娘，已逐漸褪去少女的稚氣，越長越俏人。

  九嚶靜靜看著，目光直勾勾的看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白皙臉龐，卻怎麽看都覺得看不夠。

  數月未見，扶靈想她，她又何嚐不想扶靈？

  不可能不想的。

  她垂了垂眼，將視線從扶靈的臉上收回，旋即踩著床榻下的軟鞋，翻身爬到了床上。

  紅被下的另一人睡得正沉，壓根就不知道有個小女娃鑽進了自己懷裏。

  生理變小，似乎心理上也發生了微小的變化。

  九嚶睡不著，整個人藏在被子裏，趁著沒人注意，偷偷的將耳朵貼在了那微微起伏的胸口。

  不出意料，她聽見了一陣有規律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

  像是在奏樂一樣，美妙又動聽。

  這是她一手教導長大的孩子，也是她前世命運的另一種可能。

  僅是一瞬，一股滿足而幸福的情緒就湧進了心頭。

  情不自禁，她就抿著唇笑了笑。

  離別雖然痛苦，卻也能帶來許多不一樣的感受。

  譬如現在，她與扶靈的關係比之從前又親密了幾分。

  與結契無關，隻是因為她願意承認並接受自己對扶靈的思念、在意、占有欲全部都超越了親情、友情乃至同門情誼的範圍。

  什麽是動心？什麽是喜歡？什麽又是愛？

  她依舊不能得知這三個問題的具體答案。

  但她知道，她的心，幾乎全部要被扶靈占據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九嚶始終沒有睡著。

  直至天色大亮，她仍睜著一雙水靈的眼睛看著身旁的少女。

  不似成年時的冰冷漠然，孩童模樣的她，眼神變得十分溫和純淨，再也看不到半分仇恨與殺意。

  仿佛前世的慘痛經曆，也隨著這副真龍之身的到來消散得幹幹淨淨。

  扶靈睜眼的一瞬，看到的就是那雙漂亮溫純的水眸。

  許是沒有徹底清醒，她竟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瞳孔中映出的，是一張與九嚶九分相似的精致臉蛋。

  雖未長開，也能一眼看出日後會是怎樣的驚人之姿。

  冰泉之中，九嚶曾變成過幼童形態，隻可惜那時天色太暗，她一點都沒有看清幼時的心上人是何等可愛的模樣。

  此時此刻，看著懷裏的小人，她隻覺得自己如墜夢裏，連呼吸都顯得那麽不真實。

  屋子裏很安靜，被子裏很溫暖，氣氛，也格外的美好溫馨。

  她動動唇，很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正是窘澀之際，一隻手卻被突然握住，帶出了被窩。

  一絲涼氣襲來，還不等她回神，右手食指已被人含在口中輕輕咬了一口，再下一刻，鮮血順著那傷口流出，一道濕軟劃過，將所有的血一滴不落的全都卷走。

  指尖被鬆開的時候，還是濕漉漉的。

  “龍身虛弱，每日需食契主的血滋養。”

  軟糯的孩子嗓音，連帶著語氣也凶不起來。

  扶靈聽見這聲音，不自覺的彎了彎唇。

  等笑夠了，她才後知後覺的注意到一個詞——契主。

  莫名的，她嘴角的笑意就凝固了。

  與喜歡的人結契，並非她本願。

  她想給予給九嚶的，是平等的、包容的自由與尊重。

  無論愛或不愛，她永遠都不想以結契之名，將九嚶捆綁在自己身邊。

  倘若她真的有過這樣的想法，早在花燈會那日她就已經和九嚶結契了。

  她想要的，是心上人心甘情願的留在她身邊，而不是因為契約的存在才被迫和她在一起。

  契主這個詞，她很不喜歡，不僅不喜歡，甚至有幾分厭惡。

  麵上笑容漸散，指尖的濕痕也被風吹幹。

  她眨了眨眼，粉唇微動，輕輕吐出兩個字，

  “師姐~”

  溫軟清甜的聲音，聽著就叫人心裏高興。

  隻是語氣，卻似藏了幾絲為難與猶豫。

  九嚶抬眼，恰將她眼中的不悅看去，兩道淡眉頓時蹙了蹙，

  “嗯？”

  初相見，不該高興嗎？為何會滿臉愁緒？

  小姑娘的心思，她是越來越猜不透。

  心中正暗歎扶靈愈發與自己不同，耳邊便又傳來一道細聲。

  比之前一句，這一次的語氣，更是糾結。

  話中的內容，也更加讓人生氣。

  隻四個字，就讓她的臉色徹底陰沉——

  “師姐，我們要不要解除契約？”

  解除契約？

  什麽意思？

  扶靈不想跟自己結契？

  或許是太過震驚，一時之間，九嚶的腦子竟有些亂。

  此生雖為靈獸，但卻帶著前世的記憶，重生之初，她潛意識裏總覺得自己是人，因此格外抗拒結契之事。

  可這次陰差陽錯在靈山洞府與扶靈結契，她卻並未體會到想象中的失去自由、遭人控製的感覺。

  隻因為她的契主是扶靈，是她這一生最在乎的一個人。

  二人關係本就親密無間，結下契，則變得更加密不可分。

  不得不承認，她和扶靈一樣，內心同樣對這種親近產生過貪戀感。

  她不想與扶靈分離，而結契，就是最好的方式。

  思緒混雜，她難以接受，對於剛剛的詢問，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扶靈的鮮血裏有仙靈靈氣，九嚶吸食過她的血，不過半刻功夫，便又成了成年形態。

  依舊是從前的冰冷模樣。

  扶靈還沒有反應過來，手腕就被人狠狠握住，

  “為什麽？”

  沒有溫度、也聽不出語調的冷淡聲音，每個字裏都透著寒意。

  扶靈看出師姐在生氣，心口猛的跳了跳。

  沉默，隻會讓怒意加劇。

  隻不過晚開口半會，手腕上的那五指手指就捏的越來越緊。

  被子裏的暖意，也全部被冷氣取代。

  氣氛倏地冷肅。

  九嚶沒耐心等待，胸口慍怒漸甚，一雙冷眸死死看著身旁少女，安靜半刻後忽就鬆開了手指，掀開紅被迅速下床離去。

  走出房門之前，隻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話——

  “隨便你。”

  扶靈撐著手臂起身，就這麽瞪著眼睛，眼睜睜的目送心上人離開。

  她怎麽都想沒到，九嚶的反應會這麽大。

  花燈會主動提起結契，已是第一次拒絕；如今契約已結，卻被要求解除——

  隻怕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誤會。

  扶靈一心想給九嚶自由，卻忘了一段感情裏偶爾的過度索求愛意，是在意對方的表現。

  等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九嚶早就消失不見了。

  她匆匆下床，連頭發都沒梳就衝出了屋子。

  寶妹在外麵逗小狐狸玩，見兩人一前一後出來，臉色皆不好看，也意識到兩個姐姐吵架了。

  她蹲在地上看著扶靈，沒有說話，默默伸出手指了指湖水。

  很顯然，九嚶回水裏了。

  扶靈畏水，尤其畏懼梅湖。

  站在岸邊好半刻，想跳下去又不敢。

  猶豫許久，才終於下定決定，一步一步朝前邁去。

  眼看她就要掉進水裏，水麵卻翻起一陣巨浪，又將她甩了出去。

  跌落之際，一道白色身影浮水而出、踏浪而來，攬著她的腰將她緊緊護在懷裏。

  安全上岸，終是沒碰到水。

  扶靈抱著那纖腰，半張側臉倚在對方肩頭蹭了蹭，嘴角是計謀得逞的狡黠笑意。

  她就知道，師姐一定舍不得見她落水。

  二人被浪拍過，身上都沾了水。

  九嚶凝眉後退，懷中人卻仍抱著她的腰不肯鬆。

  沒有辦法，就隻得低聲嗬斥了一句，

  “胡鬧——”

  聲音雖冷，語氣卻聽不出怒意。

  扶靈聞聲笑笑，也不辯解，乖乖應了，

  “嗯。”

  “師姐說什麽就是什麽。”

  如此姿態，讓人什麽難聽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九嚶抿抿唇，麵色仍是冰冷。

  她沒再追究扶靈私自入水的事，隻將自己的手伸了出來。

  “若想解除契約，隻需取走我一滴血便可。”

  原來還在介意剛剛的話。

  扶靈仰起頭，兩隻手微微鬆開，居然真的握住了那隻漂亮的白皙的手。

  九嚶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別過頭，不願去看扶靈是怎樣解除二人之間的契約。

  本以為肌膚會被劃破，未曾想到，落在掌心的，卻是一枚親吻。

  很輕很輕的吻。

  幾乎讓人察覺不到。

  一次落下，尚還不夠，足足親了三口。

  九嚶從來不知，親吻手心，竟也會如此旖旎。

  慌亂之中，她匆忙抽回了手。

  而方才離開她懷抱的人，又撲進了她胸前——

  “不解契約，永遠都不解。”

  “是靈靈太笨，不知師姐的心意才會說出這麽不識好歹的話，害得師姐傷心。”

  “靈靈三個月沒見著師姐了，不想和師姐吵架，師姐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這樣可憐兮兮的請求，哪個人能拒絕的了？

  九嚶的心軟了軟，終是抬起手，第一次主動圈住了懷裏人的軟腰，輕輕點了頭——

  “嗯。”

  “日後不可再提解契之事。”

  梅湖島的日子，日日都是喜樂無憂。

  二人消失數日，孰不知玉春堂和伏陽宗已因為方沅青的失蹤亂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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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姐回來啦~~~

  下章對付渣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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