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嚶的聲音又輕又冷。

  重生之事, 玄妙非凡，她知道扶靈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話。

  她鬆開懷裏的少女，眼中浮出一股濃重的悲意。

  坦白真相, 就意味著重新翻出那些掩埋於內心深處的痛苦回憶, 再體會一次當初的疼。

  可她不得不說。

  從二人相識，到往後相處中的點點滴滴；從初見的恨，到現在的寵。

  每一件事, 都證明她說的是真的——

  這一世的九嚶, 其實就是上一世的扶靈。

  月色盈亮皎潔, 隨著夜風明滅閃動。

  九嚶從床前起身，雙手隱在袖中緊緊握住。

  她垂眸看向床上一臉驚恐的少女, 紅唇微啟，語氣凜然，看似冷靜從容，實則慌亂不安。

  “還記得那個賭嗎？”

  “你我初見, 我賭你在幻視石中看見了梅湖島, 為的就是拿到玄修宗主送你的那個香囊, 那囊中有你一道真氣，略微施法便能操控你的行動。”

  “生辰會那日讓你昏迷, 是想阻止你與司祺見麵，前世之罪, 皆因他而起，這輩子我不可能再讓你們有任何接觸。”

  “可我還是慢了，還是讓他對你下了蠱，隻不過這一次, 你迷戀的對象不是他, 而是我。”

  “白首同心蠱無藥可解, 再加上欲蠱加持，往後餘生你都將和前世的我一樣，永遠沒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識，一生都將被這兩蠱控製，我不想你變成那樣，所以讓暉明長老給你下了一道忘情蠱，而中蠱時的那些記憶，也將被一同壓製。”

  “扶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怎麽可以愛上我？”

  “從一開始，我就想殺了你一了百了，因為我恨我自己，恨我癡迷司祺，恨我害死宗門所有人，恨我可悲又可憐的一生，像我這種人，有什麽資格活在世上？”

  “老天垂憐，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卻也給了我新的身份，重生之後，明明知道真正犯下彌天大錯的人是前世的自己，而非這一世的你，可我還是將那些恨意轉移到了你身上，一次次的針對你、嘲諷你。”

  “可是你又做錯了什麽？你什麽都沒做錯，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最該死的人永遠隻有一個，那就是我。”

  “在這世上，你最不該愛的人——也是我。”

  袒露心聲，字句皆泣血。

  九嚶恨司祺，但更恨自己。

  她看著扶靈，眼神中滿是恨意，一雙薄唇不停顫動，眼眶已全紅了。

  即使知道前世犯錯全是因為那兩道蠱，但事實仍舊無法改變——

  親手解開幽火神譚封印、放出妖龍的人，是她；親手害死清竹宗百條性命的人，也是她。

  隱藏在骨子裏的愧疚與自責像潮水一樣，順著冷風從四麵八方奔湧而來，幾乎瞬間就要將她溺死。

  她永遠都忘不了自己曾犯下的錯，永遠都忘不了那被囚禁的二十年。

  這輩子，她從未敢奢求愛情，她唯一想做的，就是保護好扶靈，讓扶靈走上正途，成為一個有能力守護宗門的強者。

  而不是像前世的自己一樣，害死所有人。

  她眨眨眼，再也壓抑不住胸口的疼意，任由眼淚從眼眶流了出來。

  前世罪孽悔恨，都由她一個人承擔。

  妖龍屠宗那一夜後，就再也沒有人會在乎她會不會傷心、會不會痛苦。

  一旦拒絕修煉，司祺隻會變著花樣來折磨她。

  直至死時，她雙臂上覆滿了層層疊疊的疤痕，幾乎看不到一塊好肉。

  她也是人，她也會痛。

  每一個被痛苦折磨到無法入眠的深夜，她也會一個人偷偷的流眼淚。

  她看向扶靈，瞳中今盡是紅意，一滴清淚落下，終於痛苦的將頭別開，低聲輕喃了一句。

  似在說給自己聽，又似在說給扶靈聽——

  “你不該愛上我。”

  空氣中一片寂靜，再聽不到一點聲音。

  扶靈睜著眼睛，眸中滿是驚色。

  思緒很亂，意識卻很清晰。

  她撐著手臂翻下床，胡亂踩著鞋子走到九嚶身旁，滿腦子都是那句‘你不該愛上我’。

  她知道，九嚶沒有騙她。

  回想二人相處時的每一幕，她的臉色越發蒼白。

  難怪九嚶能那麽精準的猜中她所有小心思、難怪九嚶的字與她的字會那麽像、難怪九嚶會對她這樣好卻從來不肯對她說出‘喜歡’二字——

  一切都說得通了。

  因為九嚶也曾是扶靈。

  她仰起頭看向身前的白衣女人，心間彌漫著的，除了綿綿密密的愛意，還有絲絲縷縷的心疼。

  她震驚九嚶重生的真相，可更讓她覺得難受的，是夢裏見到的那些可怕的場景。

  她甚至不敢想象，當初的九嚶是怎麽一個人麵對這一切的。

  害死至親之痛、喪失自由之痛、被迫修煉之痛——

  無論哪一樣都是她不能承受的。

  師姐那二十年，過的該有多痛苦？

  鐵刃割破皮膚、刀尖入肉刺骨，待鮮血流盡，便用冰湖水治愈傷口，如此反複，一次又一次。

  光是想想，她的心就控製不住的發顫。

  直至這時她才知道，為什麽九嚶卻寧願忍痛也不肯下水療傷。

  隻因為世人視若珍寶的冰湖，在她眼中，隻不過是帶給她無數疼痛的牢籠之地。

  扶靈張張唇，呼吸又急又快。

  她的心好疼，比心疾發作時還要疼。

  “師姐——”

  萬般言語，到了嘴邊隻化成一句最簡單的‘師姐’。

  她看著九嚶的臉，心髒一瞬間抽痛，鼻子一酸，竟又哭了出來——

  她心疼上一世的扶靈，可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痛苦，全都由前世的師姐承受；而她，才是被保護的最好的那個。

  她總是不知滿足，一次次的從九嚶那裏索取關愛。

  甚至於，這一世她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是九嚶本該經曆卻沒有機會經曆的人生。

  心口痛意襲來，扶靈整個人搖搖晃晃，險些再次暈倒。

  但她知道，她現在不能倒。

  她抬起腳，忘九嚶身前走了一步，兩個人頓時貼的更近，呼吸時嗅到的，也全是對方身上的味道。

  冷淡梅子，混著清甜的果香，被風一吹，就散滿兩個人鼻尖。

  那麽好聞的氣息，交纏在一起，漸漸就變成了曖昧。

  扶靈伸出右手，悄悄握住九嚶的左手，而後微仰起頭，癡癡的看向那雙沒有溫度的冷眸。

  她的眼淚仍未止住，但她無意去理會。

  左手微抬，指尖輕悄悄落在九嚶眼角，溫柔的拭去一滴懸而未落的熱淚。

  “師姐——”

  又是一聲帶著哭音呼喚。

  聲音裏，全是疼惜。

  “為什麽不讓我愛你？”

  “就算你我曾是同一人，那又怎樣？我喜歡師姐，這輩子永遠都喜歡師姐，不管師姐是誰都無法改變這件事！”

  “前世之事本非師姐本意，為何要用司祺的罪來懲罰自己？師姐曾教過我的道理，難道師姐自己都忘了嗎？”

  “在我眼中，師姐不是什麽罪人，也不是什麽該死之人，而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無論前世今生，師姐都不該受那樣的苦。”

  一句句真心表白的話，像是一團微弱的火焰，照亮了九嚶陰暗無光的過去，也讓她的心瞬間就變得又酸又疼。

  無法抑製，眼角又流出一滴淚。

  扶靈指尖輕撚，再一次將她的眼淚擦幹，而後慢慢靠近，輕柔的將她直接擁進了懷裏。

  耳邊響起的聲音，溫溫軟軟，說出的話，也滿是祈求與愛意——

  “這輩子能遇見師姐，是靈靈最大的幸運。”

  “不管師姐是誰，靈靈喜歡師姐的心永遠都不會變。”

  “師姐，給靈靈一個機會，讓靈靈來愛師姐——

  好不好？”

  扶靈的哀求，讓九嚶心髒驟痛。

  她原以為知道真相之後，扶靈會厭棄自己這個罪人，卻沒有想到，自己得到的是更多熾熱而純粹的愛。

  她從來都不敢奢求的、寶貴的愛。

  二人身體相貼，扶靈的唇就停在她耳側，呼吸時的氣息全灑在她頸間。

  又酥又麻。

  太親密，也太旖旎。

  就像她們兩個人，已經是一對曖昧情人。

  她下意識想要逃離，但腰與手都被扶靈圈的緊緊的，絲毫都動彈不得。

  扶靈的占有欲很強，對她，尤其強。

  她早已想好，倘若扶靈還肯愛她，那她也願意邁出第一步嚐試。

  尚未來得及應聲，耳畔又傳來一聲輕軟呢喃，聽得她的臉都忍不住泛紅，心也又熱又羞——

  “師姐，我愛你。”

  十八歲的小姑娘，說起情話來一點都不知道害臊。

  九嚶雙頰微紅，不自然的抿了抿唇。

  不得不承認，這一世的扶靈在追求愛情的時候，比她大膽多了，至少前世的她，是絕對說不出這些話的。

  她張張唇，正欲開口，空氣中又是一聲軟甜的少女音，

  “我永遠喜歡師姐。”

  真是越聽，越叫人臉紅。

  眼看扶靈又要說下一句，她終是忍受不了這羞意，將指尖按在了那柔軟的粉唇上。

  雖已打算接受這份愛，但真到了要回應的時候，卻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四目相對，氣氛忽就變得曖昧起來。

  扶靈的眼睛裏滿是熱烈的愛意，看的九嚶心跳又快了些。

  這讓她莫名臉紅的奇妙感受，是她從未在其他人身上體會過的。

  她竟有些迷戀。

  指尖下的肌膚，帶著灼熱的溫度，幾乎要將她燙傷。

  毫無緣由，她又想起了扶靈昏迷時的那個濕吻。

  一時之間，竟再也不敢與那雙滿是愛戀的水眸對視。

  重生之後，從未有過這樣緊張又美妙的時候。

  這感覺太好，讓她沉迷眷戀。

  直至夜風再起，她才終於抬眸，微不可見的笑了笑，給出了自己的回應——

  “如果是你，我願意試一試。”

  “靈靈，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愛上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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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被愛環繞長大、從未嚐過苦難的自己，來治愈溫暖一個受盡折磨、傷痕累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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