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會, 九嚶尚是第一次聽說，因此並不知道扶靈的邀請其實還有另外一層含義。

  未做多想，她便點了點頭, 應下了這個請求,

  “好。”

  聽見這個回答，扶靈唇角笑意漸甚，又成了往日那個無憂無慮、單純天真的小師妹。

  她的瞳孔裏閃著些微的光, 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九嚶僅是無意中瞥了一眼, 心口處就不自覺的動了動。

  這樣的扶靈, 讓她覺得越來越陌生。

  甚至於，再也找不到一絲和自己相像的影子。

  心中雖有驚意, 但麵色仍是波瀾不驚。

  抬眼之際，正好與少女那雙滿是希冀與期待的烏眸對視，瞬間就讓她的心亂作一團。

  那樣赤/裸裸的愛慕眼神，太明顯了。

  她垂下眼簾, 強迫自己忽視這道視線, 情緒方才平穩了些。

  氣氛很好。

  四周是密密高聳的竹林, 風一吹，耳邊便全是細細呼呼的竹葉晃動聲。

  這聲音斷斷續續, 並不吵鬧，反而為荒寂的夜色增添了幾分悠然清閑。

  此時已是四月份, 天氣逐漸回溫，早已過了夜間寒涼的時候。

  扶靈並不覺得冷，許是因為剛剛突發心疾，她的臉頰顯出微微的白, 整個人竟有一種脆弱之感。

  九嚶看出她神色不太對勁, 眉頭輕輕蹙了蹙。

  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 少女已笑著往她麵前走了一步，再次將兩人的距離拉近。

  溫軟輕柔的聲音，傳到耳中甚是好聽，傳到心裏，就變得更加動人。

  “師姐過來，必定是救出元小姐了罷？”

  九嚶知道扶靈必定在看自己，卻隻能假裝沒有感受到這股熱烈視線。

  沉默了半刻，她方才應聲，

  “嗯，她已經沒事了，隻不過救人途中林公子受了傷，所以這次才沒有和我一起過來。”

  “林大哥受傷了？”

  聽見林玉淼受傷，扶靈眼中笑意立刻消散，語氣裏也全是擔憂。

  誠如她當時對江北清說過的，她既喚林玉淼一聲大哥，就是真的將林玉淼當成了哥哥。

  林玉淼修為很高，普通的皮肉傷對他造成不了什麽影響，真能讓他連門都出不了，恐怕是受了很重的內傷。

  “很嚴重嗎？”

  四宗幾位弟子中，扶靈與方沅青最親，關係第二好的，就是林玉淼。

  對於這一點，九嚶亦是清楚。

  她很高興扶靈願意付出真心與這兩人結交，但想起接下來要說的話，她仍有些不忍心。

  “他的右手受了重傷，至少得調養十年才能再次用劍。”

  十年？！

  扶靈聞聲愕然。

  讓一個劍修十年都不能拿劍，和廢了修為有什麽區別？

  她還記得，當初在司家的時候這個沉默穩重的青年是如何耐心細致的教她用劍。

  自與九嚶出宗伏妖以來，她自以為已經曆了很多可怕的事。

  霧靄森林險些喪命於魔姬手中、東山州數百位村民一夜慘死，以及與司霄的那場驚險決鬥，每一樁每一件，都讓她對世界的美好印象瓦解崩塌。

  而這次林玉淼右手被傷，更像是一種暗示和警告，告訴她——

  若再不想辦法阻止妖魔兩族和人族修士之間的戰爭，她會失去更多在意的朋友、親人，甚至是愛慕的人。

  作為朋友，她想為林玉淼做些什麽，但她不懂醫術，也無法治好對方的傷。

  沉眸思慮良久，憤怒的心雖緩緩平靜，但她已在內心立下誓言，她勢必要殺掉妖族五老，為林玉淼報下此仇！

  “師姐，我以後會更加努力修煉的。”

  沒由來的，她突然吐出一句不相關的話。

  九嚶聞言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扶靈這是意識到了自己還不夠強大。

  人生在世，無奈的時候總是居多。

  扶靈從一開始對修煉無比抗拒，到後來一次又一次承諾會認真修煉，這般天差地別的變化讓她覺得既欣慰又心疼。

  她總想給扶靈自由，讓扶靈能夠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到了最後，她還是親手把扶靈送上了修道這條路。

  雖說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如此，但此刻看到扶靈眼中露出的對實力的渴望，她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過於在意對方，心就會一軟再軟。

  九嚶眉頭微動，眼神中各種情緒起伏。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月色慢慢變暗，那雙紅色的薄唇才動了動，輕輕吐出一個字——

  “好。”

  但這一次，她破天荒的沒有說任何鼓勵的話。

  此次前來人界，除了思念扶靈，還有另一個目的。

  夜間眾人睡下後，九嚶一個人敲響了江北清的房門，悄悄將她叫了出來。

  元惜霜還活著的事，江北清已從方沅青那裏得知，此時聽見‘離魂陣’三個字，她的臉色微不可見的變了變。

  “離魂陣是上古時期傳下的強大禁陣，我隻聽說過，但並未真正見過，需得回宗後進入書閣查看一番才能知道更多信息。”

  江北清搖搖頭，眼中隱有擔憂浮現。

  離魂陣之名，九嚶和江北清一樣，也隻隱約聽說過，聽見對方說不了解，她便沒再追問，又道出了另一個問題。

  “魔姬說元小姐體質特殊，能將妖龍救出來，你可知她究竟是何種神奇體質？”

  江北清聞言正欲搖頭，忽想起什麽，又點了點頭，

  “這個我也不知，但是宗門裏有一本秘譜，那上麵應該會說明。”

  “衡連宗主擅長批卦解命，八族中一旦有後代出生，家主都會把新生兒的八字送給他解命，以此來確認哪個孩子的福澤氣運更強，更適合成為家族下一任繼承人，按照往年的規矩，元小姐的八字必定也被解過，應當會記載在八族秘譜中。”

  “這本秘譜被藏在宗門祠堂中，隻有衡連宗主才有資格翻閱，若想偷看譜上內容，到時或許還要你的協助。”

  很顯然，江北清是願意幫這個忙了。

  九嚶點點頭，已然想到了一個好方法。

  五妖都已收服，眾人也都放鬆下來。

  因著是在人界，沒有那麽多煩人的妖魔之亂需要處理，扶靈更是愛上了這裏的生活。

  每日要不是和高天憐比試道術，就是陪何玉痕練劍，偶爾還要被方思簡叫到角落，傳授一番平定天下、統一三族的大道理。

  可謂是悠哉樂哉。

  這一日九嚶被高天憐叫去指點道法，方思簡見扶靈一個人在旁邊耍刀玩，又把她叫去了角落，開始宣傳他那個‘統一三族’的理念。

  統一三族？

  扶靈從未想過這個可能，看到方思簡這麽一本正經的跟自己暢想未來，她忍不住彎唇笑了笑。

  “方公子，人族與妖物魔物分屬不同族類，雙方積怨已有千年，就算我想成為它們的首領，它們也不會真心服從。”

  此處空地隻有他們兩人，方思簡再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他垂眸看向身前的玲瓏少女，但見對方眼角含笑，顯然是沒有將自己的話聽進去，卻並不在意，仍舊繼續說了下去——

  “服不服從，與你是不是它們的同族無關，現任妖族之主是平天，有朝一日你若能殺了它，再取出它體內一根龍骨，我敢保證，天下所有妖物都將臣服於你。”

  “至於魔族，你既能殺平天，又有何魔物敢來挑戰你的威嚴？世間無論是人是妖還是魔，最尊崇也最畏懼的就是強者，隻要有實力，誰說人族修士不能統一妖魔兩族。”

  “過去千百年來沒有這樣的先例，但不代表以後不會有，姑娘難道就不想試試麽？”

  試試？

  扶靈聽見這兩個字，才知道方思簡並不是在開玩笑。

  殺死平天、取出龍骨——便可一統妖魔二族。

  那，人族呢？

  利益糾葛最複雜的四宗八族，又怎會心甘情願將手中的權力交出去？

  想到這一點，她抬起頭看了方思簡一眼，雖未將心中疑慮說出，但對方顯然已經猜到了她的想法。

  不得不說，方思簡確實是一個城府極深、心思精明之人。

  他回過頭，看向遠處的高天憐、江北清幾人，等再開口時，聲音已壓低了許多——

  “四宗這一代的掌事人遇事向來信奉明哲保身的原則，早已忘了最初的承諾，雖不能指望他們，但四宗未來的繼承人卻是不同，林玉淼、江北清、方沅青，個個都是心懷正義之人，他們若知道姑娘有平定戰亂的雄心壯誌，必定會表示支持，至少玄冥宗，日後會站在姑娘這一邊。”

  “八族以司家為首，隻要吞噬司家權勢，其他幾族亦是很好收服，這一點姑娘不必擔心，隻要姑娘願意，我自有辦法將這件事辦好。”

  方思簡說要統一三族已經足夠讓人震驚，現在聽他細講如何將四宗八族手中的權力收回，更是讓扶靈又驚又駭。

  想她今年不過十八歲，在此之前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類似的話，此時麵對方思簡的期待眼神，她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握緊手裏的彎刀，背過身不敢再想這件事，沉默了半刻才冷靜下來，沉聲反問了一句，

  “方公子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若不是知道她是天修者，為何要對她說那番話？

  她已隱約猜到，必定是東山州那座玉牆讓方思簡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手中彎刀輕抬，一個小小的動作，卻隱含了一絲細微的殺氣。

  方思簡自是看到大刀動了。

  但他並不害怕，他知道，扶靈不會殺自己。

  他張張唇，眼中閃過一道晦暗不明的光，

  “姑娘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我便什麽都不知道。”

  如此回答，顯然是早就知道扶靈的身份但是願意替她隱瞞。

  扶靈將刀放下，轉首看了一眼，目光淩然，陰寒無比——

  “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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