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作者:扛鋤葬花      更新:2020-12-18 16:45      字數:9032
  今夜慘劇, 皆因司霄搶功而起,扶靈問他行蹤,顯然是打算過去找他算賬。

  方沅青性格謹慎, 深知這件事不能私下解決, 否則必定會引起司陸蘇三家聯合反擊報複。

  現下占理的是她們,可倘若有人在江水淹沒東山州的真相被公布之前就著急出手,那理虧的就成了司霄三人。

  她搖搖頭, 試圖勸說扶靈冷靜下來, 才剛準備開口, 對麵的少女便冽冽的看了她一眼,已然是看破了她心裏隱藏的負擔和顧慮。

  “沅青姐姐,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人不是總要保持理智的,東山州慘死的村民,不管是小五還是其他人, 都需要有人站出來來為他們討一份公道。”

  “幾百條人命, 我不可能讓他們白白死去。”

  如此清脆悅耳的聲音, 說出的卻是那麽沉重的話。

  方沅青的心髒莫名顫了顫,就連那雙向來溫潤平靜的眸子, 也微不可見的輕輕睜了睜。

  顧忌太多,行事時反而會舍本逐末, 忽視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比如正義、比如公理。

  扶靈心思單純、為人率直,但內心卻保有著世間最純粹亦最珍貴的公正心與憐憫情。

  也正是這兩種寶貴的感情,讓她對今晚發生的一切感到憤怒、自責、痛苦。

  如果必須有人要為這場慘劇負責, 那麽司霄就是一切罪惡的源頭禍首, 至於蘇嬈和陸星闌, 同樣也該受到懲罰。

  扶靈雙唇慘白,發間偶有冷水滲出,一滴一滴沿著發梢尾端淌落,將她頸肩處裸在外麵的肌膚全部打濕,僅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心口發寒。

  方沅青眉頭緊鎖,愈發不知該如何應對,心慌之際,隻能抬眼將目光看向遠處空寂寂的黯淡夜空,盼著九嚶趕緊回來。

  身為大宗弟子,尤其還是宗門未來的繼承人,她要考慮的事情要比尋常人多太多。

  四宗八族,同氣連枝,利益與紛爭時時都在糾纏,司家近年來發展勢頭強盛,隱有淩駕於其他七族之上的趨勢,四宗之中能唯一與其對抗的,也隻有第一大宗玄冥宗。

  今夜慘劇,方思簡與鍾玉橋尚沒有插手,她又怎好把伏陽宗牽扯進來?屆時矛盾轉移,司家對付的重點就成了伏陽宗。

  行事謹慎是一方麵,但更多的束縛卻來自於對宗門的保護與擔憂。

  方沅青眼中閃過一絲為難之色,她從小受到的“為強者扶弱、為道者憐民”的教導,與她此刻對司霄所作所為旁觀漠視的行徑完全相悖,讓她的心在痛苦中不斷煎熬掙紮。

  扶靈將她的猶豫看在眼裏,並未覺得她是膽小怕事,反倒很貼心的表示了理解,

  “沅青姐姐不說也沒有關係,我已猜到司霄去了哪裏,師姐還未回來,沅青姐姐就在此處等她吧。”

  話音未落,二人身側恰好飄過一陣夜風。

  昏暗月色映照之下,沒有人發現玉牆頂端有一塊磚石正在慢慢消散,僅是片刻功夫,那玉磚就化成了一絲勁厚靈氣,在風中轉了幾圈後,最終服帖的鑽進了少女的手心。

  方沅青緊抿雙唇,深知無法阻止扶靈接下來要做的事。

  她還想說些什麽,但也知道自己既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去對扶靈進行說教。

  說到底,此時此刻畏首畏尾、罔顧正義的人是她,而不是扶靈。

  她張張唇,口中卻無比幹澀,直到扶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仍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司霄被磷火擊中,幸得陸星闌與蘇嬈及時營救才撿回一條命。

  他受了重傷,全身上下就像在火焰中炙烤一樣,連五髒六腑都變得滾燙萬分,痛到他連表情都開始扭曲。

  蘇嬈擔心他出事,打算連夜將他送回司家救治,壓根就沒有把東山州今晚發生的事放在心上。

  唯有陸星闌,離開的時候有些猶豫。

  江水破壩而出,終究是他那顆分水珠惹出的災禍。

  真要追究起來,他必定是第一個要被問責的。

  倘若司霄方才將旱魃收服倒也還好,就算惹了禍端也有功勞可以相抵,可現在讓妖物跑了不說,還害死這麽多條人命。

  想到那些被衝垮毀壞的房屋農田以及那一個又一個被江水淹沒的村民,他心中著實不安。

  “阿霄,今晚的事……”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司霄還沒來得及應聲,蘇嬈就像被火點著了一樣,整個人瞬間暴怒無比。

  “不過是一些低等修士,死便死了,有什麽可在意的?!!阿霄傷成這樣你不擔心,反倒去擔心那些不值錢的賤命!星闌,你不要忘了是誰把你扶上陸家繼承人的位子上的!膽怯畏縮不是繼承人的行事風格,你若沒這份膽量,我看阿霄當初倒不如扶持你哥哥!”

  一番言語,頓時讓陸星闌啞口無言。

  蘇嬈的話並沒有錯,當初若不是看他與司霄關係好,他父親根本不會將家主之位傳給他。

  他到底是沾了司霄的光,重提此事,他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支吾半刻,也隻是羞愧的低下頭,默默地噤了聲。

  司霄捂著胸口走在最前麵,皮骨血肉裏湧出的灼燒感讓他痛苦萬分,心情也愈發暴躁。

  他有司家作為靠山,又是司家未來的繼承人,對於今夜之事,亦和蘇嬈的態度一樣,隻覺那幾百條性命根本就不值一提。

  事關司陸蘇三家的顏麵,三家家主是不可能讓這件事鬧大的。

  就算九嚶想為那些村民討公道,最後的結果也隻有一個,那就是沒有結果。

  他胸口一痛,不自覺就停下了腳步,眼神中閃過一縷狠厲的怒火與恨意。

  “今晚的事,在場之人除了九嚶與扶靈,其餘全是四宗的人,即便隻是為了維護四宗八族的聲譽,他們也不敢把真相說出去,至於那些村民,到時給些靈石作為賠償也就夠了,你擔心他們,倒不如擔心如何應付你父親,他將分水珠交給你,可是為了助你擒住旱魃。”

  司霄冷笑一聲,無形之中就將沒有收服旱魃的罪責推到了陸星闌身上。

  蘇嬈反應很快,瞬間明白了司霄的想法,也跟著附和了一聲,

  “對啊星闌,分水珠不是你們陸家傳家寶麽?依方才所見,倒也不怎麽厲害啊。”

  旱魃逃脫,明明是因為那根鎖妖金線,但司霄顯然不願承擔這份責任。

  為防司宜光對他不滿,他就隻能找個替罪羊了。

  毫無疑問,身懷分水珠的陸星闌就是最好的人選。

  似是擔心話說的太委婉,蘇嬈又提醒了一句,

  “回去之後,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麽與司叔叔交代吧。”

  表麵上是好意提點,實則暗含威脅。

  陸星闌默不作聲,整張臉孔隱在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他麵上神色。

  直至此刻他才發現,他一直當作朋友對待的司霄,從始至終都隻是將他看成一個工具,一個可以在危難之時推出去頂罪的工具。

  一片真心,換來的隻有利用。

  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屈辱,他咬緊腮幫,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才使憤怒的心情平複,平靜的給出了自己的答複。

  “旱魃逃走,皆是星闌的責任,與阿霄沒有任何關係。”

  蘇嬈聽見這回答滿意的笑了笑,轉過頭看向司霄,眼裏有些得意神采。

  司霄亦是放下了心,忍著疼痛伸出手拍了拍陸星闌的肩膀。

  “這樣說,對我們三個人都好。”

  多麽諷刺。

  陸星闌心口劇震,雙手藏在袖中緊緊握成拳狀,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心裏好受一點。

  晦暗夜空,幾絲淺淡月色飄灑人間,映出片片陰影微光。

  三人對好口徑,一路朝東山州出口而去。

  正要踏出城門之際,一旁山頭上竟突然躍出一個人影,正好攔在司霄麵前。

  光芒黯淺,隻能隱約看出一點輪廓。

  蘇嬈立於司霄身側,一眼就認出來人是誰。

  “扶靈?!”

  她大叫一聲,未做多想就將司霄擋在身後,生怕他會出什麽事。

  白日之事本就讓她記恨扶靈,此刻前路被攔,更是讓她憤怒不已,內心對於扶靈的厭惡與怨恨也徹底爆發。

  “你想幹什麽?!!”

  “我不想幹什麽,但是今夜之事,總要有一個交代,那幾百條人命,總要有人負責。”

  扶靈麵無表情,眼神陰冷,她伸出手遙遙一指,指尖穿過蘇嬈直接落在司霄身上,說話時的語氣,也是愈發冷冽,

  “讓開,今晚,我隻要他的命。”

  此言一出,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蘇嬈瞪大眼睛,臉色又驚又怒,她不知道扶靈的自信來自哪裏,就算司霄身負重傷,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殺的。

  陸星闌看著這一幕沒有說話,反倒往旁邊退了一步。

  司霄本人倒是很鎮定,主動從蘇嬈身後站了出來。

  無論是神情還是言語,都看不出丁點愧疚之意。

  他眯了眯眼,雙瞳之中滿是玩味與輕視,似在嘲諷眼前少女的天真,

  “要我的命?你想和整個司家作對?”

  扶靈知道他不怕自己,周身寒氣瞬起,心中的殺意越來越濃重。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想殺一個人,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對生命沒有一絲敬畏之心。

  她輕吸口氣,口鼻中盈滿冰涼空氣,話語之間,眼神愈發冷酷堅定,

  “今夜東山州死傷無數,皆因你貪功而起,唯有你死,才能讓他們的魂魄安息,司霄,我並不怕你,也不畏懼司家,這世上但凡是有良知之人,都會理解我的做法。”

  良知?

  這兩個字一出來,蘇嬈笑了,司霄也笑了。

  唯獨陸星闌,表情微微變了變。

  當初將分水珠埋進江底的時候,他也曾提醒過二人此舉會帶來什麽後果,但得到的回應卻是‘低等修士,皆是賤命’,並沒有人會在乎他們的生死,就算有人想為他們出頭,也無法跟司陸蘇三族相鬥。

  在這實力為尊的修真界,隻有強者的命才值錢。

  扶靈剛剛的話,就像一節細小的尖刺,在他心口上輕輕紮了一下,把他那些本已消弭的良心又聚在了一起,讓他也開始為今夜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

  他抿抿唇,整個人都被黑暗籠罩,沒有人知道他現在的心情是什麽,又在想什麽。

  空氣無端沉默下來。

  蘇嬈看著扶靈那張白皙嬌美的臉龐,十分不屑的挑了挑眉,眸中凶光畢露。

  “良知?什麽良知?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會為那些低等修士的死感到義憤填膺嗎?在這個世上,沒有實力本就是一種錯誤,今夜江水破壩,倘若那些人平日刻苦修煉,努力提升修為,還會被水活活淹死嗎?!他們死,是他們活該!身為修士,開了靈根卻不潛心修煉反而眷戀凡人生活,就算死了也不足為惜!低等修士,性命輕賤!莫說今夜隻死了幾百人,就算死了一千人,也沒有人會在乎!”

  這麽刻薄、這麽難聽的話,讓人無法相信這是從八族之一的蘇家繼承人口裏說出來的。

  司霄神色平靜,儼然讚同蘇嬈的觀點。

  扶靈抿唇不語,直到耳邊響起蘇嬈的冷笑,才終於出聲。

  “他們的性命——我在乎,師姐也在乎,東山州的每一個村民都在乎,身為修士,難道就必須修煉嗎?這是誰立下的規矩,又是用來束縛誰的?選擇什麽樣的生活是每個人自己的決定,沒有人能對這個決定指指點點,東山州村民舍棄修為,隻願平靜安寧度日,這並不是什麽錯,也不是你肆意踐踏他們的生命和尊嚴的理由。”

  “蘇嬈,我再說最後一遍——讓開,今晚,我隻要司霄的命。”

  扶靈再次逼近,眼神再無絲毫溫度。

  陸星闌立在一邊,仍是沒有動作。

  蘇嬈沒有想到扶靈竟然還不肯打消殺司霄的念頭,心頭怒火叢生,臉色更加難看。

  若不是看在扶靈是扶息之女的份上,此刻她早就對扶靈動手了。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要真以為你是扶息的女兒我就不敢動你!”

  脅迫之言方才響起,扶靈就輕輕笑了笑。

  她掌心微鬆,那絲鑽進她體內的靈氣便再次飛了出來,竟在空中凝成一隻巨大無比的手掌,毫不留情的朝著蘇嬈的臉扇了過去。

  啪——

  刺耳的巴掌聲傳來,另外三人甚至還沒有回過神,蘇嬈就被一掌扇飛,整個人朝著山石重重砸去。

  這是仙靈靈氣凝聚而成的一掌,對付修道者威力驚人,更不消說扶靈還在這些靈氣中摻雜了五道風刃,落到麵上時就像有刀片在臉頰上劃過一樣,瞬間就能將人麵上肌膚割破。

  蘇嬈從山壁上滾落,半張臉火辣辣的疼,她伸出手一摸,手心竟全是濕滑的鮮血,頰側已全是入骨的刀傷。

  她不可思議的抬起頭,目光看向那個渾身濕淋淋的少女,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個大能境的修士,竟然被一個大破境的修士打成這樣。

  不可能的!

  她想從地上爬起來,但後背剛剛砸到峭壁上已是疼痛難忍,連動都動不了。

  陸星闌將她的慘狀看在眼裏,表情莫名,遲疑半刻才邁開步子,走到山石堆旁將她扶了起來。

  “你的臉……”

  即便是陸星闌,此刻也被蘇嬈那半張血肉模糊的臉嚇到,僅是看了一眼,就趕緊將視線收了回去。

  眼看扶靈正一步步朝司霄逼去,蘇嬈哪裏還有心思去考慮臉上的傷,對於陸星闌的關心她視而不見,方才從地上起身便將陸星闌的手狠狠甩開,忍著身上的傷再次衝到了司霄麵前。

  這一次她倒學聰明了,趕在扶靈動手之前先控製四周重石攻擊扶靈,而後抓著司霄的手就想逃走。

  之前她因修為輕視扶靈,但剛剛那一巴掌卻將她徹底打醒,眼前這個看上去修為不過大破境的少女,真實實力其實根本不比她和司霄弱。

  至少,在司霄受傷之時,她不敢冒險與少女打鬥。

  但事已至此,想走已是走不了。

  司霄胸口悶痛,回過頭一看,扶靈身影猶如鬼魅一樣迅速,隻是瞬間就追了上來。

  他轉首望向山石旁的陸星闌,眼神中的暗示已經很明顯——

  他要陸星闌,幫他拖住扶靈。

  若是放在從前,陸星闌必定舍命也要幫他,但想起方才頂罪一事,陸星闌的腿就像被栓住了一樣,怎麽都挪不動了。

  不過是一瞬猶豫,扶靈就將司霄和蘇嬈再次攔下。

  蘇嬈調動體內靈氣,已做好了與扶靈死鬥的準備,隻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出招,她另一邊沒有受傷的臉便又憑空被人扇了一巴掌,整個人又一次被打飛。

  城門之下,就隻剩下扶靈與司霄二人對峙。

  雖未直接與扶靈交手,但司霄也看了出來,扶靈的實力絕對在他之上。

  僅是一掌就將蘇嬈打到毫無還手之力,扶靈的修為,至少已是圓滿境了。

  身旁沒人護著,他也開始害怕,尤其是看到扶靈那雙平靜無瀾的墨色瞳孔,心理上的折磨竟然超過了身體上的痛苦。

  身為司家未來的繼承人,司宜光自然為他準備了許多保命之法,但此時即便有方法逃生,他還是抑製不住內心的懼意。

  較之九嚶白日的威壓震懾,扶靈帶給他的殺意才能真正的威脅。

  二人四目相對,終究是他先開口求饒。

  一個正常人最好不要和瘋子賭命。

  在他眼中,現在的扶靈就是這樣的瘋子,一個為了幾百條低等修士的賤命就要和司家為敵的瘋子!

  “你到底想要什麽?”

  他後退一步,心口震顫不止,袖袍一抖,一顆細小的煙彈便落到了手心,隻待扶靈分神,他就能安然無恙的逃生。

  至於蘇嬈和陸星闌,是死是活,都與他無關。

  扶靈眸光輕閃,右手已將匕首拔出,月色照耀之下,匕刃掠過一道寒光,將司霄臉上的慌張映得清清楚楚。

  她張張唇,麵上仍無表情,口中說出的字,卻是令人無比膽寒——

  “殺你。”

  匕光閃爍,距離司霄頸側隻有一寸距離,眼看那把鋒利刀刃就要刺進頸中軟肉,半裏之外卻飛來一道勁風,直接將匕首從扶靈手中打落。

  此等時刻,有能力阻止扶靈殺人的,也就隻有九嚶了。

  司霄將煙彈緊緊攥在手中,額頭與手心已全是冷汗,身體也控製不住開始顫抖。

  他不敢想象,若是扶靈手上動作再快一步,自己此刻是不是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本想借助煙彈逃走,直到瀕死那瞬他才發現,在絕對的實力碾壓麵前,無論他用什麽方法,最後的命運都已經注定,那就是死。

  匕首被人打掉,扶靈眼中閃過一絲憤恨,直到轉過身才發現,阻止她殺司霄的不是別人,而是她的師姐。

  她有些生氣,又有些委屈,她總是想得到九嚶的認可。

  今夜殺司霄,亦是一樣。

  “師姐!為什麽要阻止我!”

  她低下頭,指尖一點,那把匕首便又回到了她手上。

  而九嚶,也已經帶著方沅青來到她麵前。

  “今晚的事,你我不可對司霄動用私刑,需將事情公開,交給四宗八族共同處理。”

  交給四宗八族處理?

  司霄聞言一喜,心中鬆了鬆。

  司家作為八族之首,在八族中威望很高,秦家小姐是他的結發妻,陸蘇二家未來繼承人又事事聽他命令,這就有四族站在他這邊,更何況,元族已被滅門,早已沒了話語權,至於剩下的何江阮三家,也是一家比一家軟弱,根本不敢與司家對抗。

  這麽一看,也就隻有四宗可能會為這件事抱不平了。

  但也隻是可能——

  畢竟,低等修士,皆是賤命,這已是世人公認的道理。

  他方才緩了口氣,眼角喜色尚未完全消散,耳旁響起的另一句話就讓他再次滯在原地,眼中瞬間覆滿恐懼與震驚。

  “我已向晉臨宗主請願,請他為東山州喪生的三百位村民召開日陽審判,今夜之事,絕不會就這樣輕易了結。”

  不遠處的陸星闌與蘇嬈二人聽見‘日陽審判’四個字,麵色亦是大變,與司霄一樣,皆是驚懼不已。

  四宗八族成立的目的,是為了維護修真界的和平與寧靜,成立初期,四宗八族之內有不少人借著大宗大族子弟的身份在外生事,其中有一人最是過分,不僅奸/淫擄掠,更是濫殺無辜,事情曝光之後,如何處理他又成了一個問題。

  彼時四宗八族方才成立,急需在修真界中建立自己的信譽威望,這種損壞名聲之事若傳了出去,日後還有何人敢對他們信服?

  自那時起,就有人提出了‘宗族審判’這個方法,專門用來審判四宗八族中的犯錯之人。

  宗族審判共分為兩種,一是日陽審判,這是麵向修真界全體大眾的審判,審判一旦召開,所有人都能前往參加,無論是誰,隻要觀看審判過程,就有權利影響審判的結果,是絕對公開也是最為公眾嚴明的一種審判方式;第二種名為星辰審判,相比日陽審判,星辰審判就私密了許多,隻有四宗八族的掌權人才能參加,對於犯罪者的懲罰,也由八族家主與四宗宗主共同決定。

  方沅青請願召開日陽審判,無異於將司霄三人的罪行徹底公布!

  到時就算司陸蘇三家有心想保三人,恐怕也是無能為力。

  宗族審判是數百年前就立下的訓規,這些年來,四宗八族逐漸分崩離析,最初成立時立下的初心也早已成了一個空殼笑話。

  至於宗族審判,近百年來都沒有再召開過,宗族之內若有人犯錯,也隻是由各宗各族自己處理,其他人不會幹預。

  此刻聽見方沅青的話,司霄已是徹底慌了,相比被扶靈殺死,他更害怕從高高在上的司家二少爺變成遭人唾棄的偽君子。

  他強做鎮定,雙手卻在不停抖動,說話時的聲音亦是顫抖不已,顯然是驚恐到了極點。

  “宗族審判已有百年沒有召開,早已沒有任何審判效力!更何況,就算你向晉臨請願也沒有用,司家不可能同意!八族也不可能同意!”

  他轉頭看向方沅青,麵上滿是怨恨,一張英俊臉孔因為憤怒與害怕變得無比扭曲,看上去竟有些醜陋了。

  方沅青聞聲眼神微微變了變,再開口時,語氣已是愈發堅定,說出的話,也將司霄的最後一點僥幸也徹底摧毀——

  “光憑我一人之力自然沒有用,就在剛剛,玄冥宗的方思簡、靈劍宗的鍾玉橋、天卦宗的江北清,也各自向三宗宗主請願召開日陽審判。”

  “司霄,你至今都還是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一個對於生命沒有任何敬畏心的人,又怎麽可能因為幾百條人命就低頭承認自己做錯了呢?

  審判開始之前,司霄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請願已經發出,是否能夠成功就要看四宗宗主對於這件事是持何種態度了。

  直到司霄三人倉皇逃離,扶靈依舊雙目泛紅,心中怒意仍未消散。

  她並未聽說過日陽審判四個字,也不知道審判的結果會不會公平,能不能還東山州這三百條人命一個公道,她隻知道,唯有用司霄的命來祭奠這些無辜枉死的村民,才能夠讓他們安息。

  九嚶看出扶靈情緒一直不對,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了一棵老樹下,二人藏在陰影裏,顯然是有話說,方沅青自知不便打擾,主動往遠處走了些。

  小五的死始終是扶靈心中的痛,剛走到樹下,周邊沒了其他人,她便再也壓抑不住悲傷情緒,撲進九嚶懷裏低聲哭了起來。

  那麽可愛、那麽乖的小女娃,又親人又懂禮貌,她甚至還記得早上離開的時候,小五還從熱乎乎的灶灰裏扒出兩個最大的紅薯送給了她,就是怕她會餓著。

  她不敢相信,昨夜還跟她同睡的小娃娃就這麽死了。

  光是想到小五那張胖乎乎的小臉,扶靈的心就像被人捏住了一樣,又疼又漲,連呼吸都緩不過來。

  她越哭越停不下來,聲音也越來越大,到最後竟是將九嚶胸前哭濕了一大片。

  就連方沅青,聽著這哭聲也格外難受。

  九嚶心頭泛出一股痛意,這是扶靈第一次麵對親近之人的死亡,必定是極為難受,她前世經曆過這種痛,自然也能理解她為什麽會哭成這樣。

  畢竟是自己平日裏最寵愛的小姑娘,九嚶的心還是軟了。

  她輕輕捏住扶靈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隨後又用貼身用的帕子將扶靈的眼淚抹去,待到對方的情緒暫時平靜,她才溫柔的開了口。

  “莫在哭了,我知你心疼小五,我有辦法救她,你可想試一試?”

  可以救小五?

  扶靈眨了眨眼,一顆圓滾滾的淚珠兒又從眼眶裏滾了下來,她伸出手,將九嚶的手默默抓住,而後忍住內心的悲傷咬了咬唇,重重的點了點頭。

  前世看過的珍品古籍太多,也並非完全是壞事。

  這個救人的法子,九嚶自己並沒有嚐試過,也早已忘了是從哪一本書裏看到的。

  人之將死未死,其實是一種很玄妙神奇的狀態,他們隻有一口氣吊命,卻也隻差一口氣就能返生。

  那口吊命的氣是人的本命精氣,那口能讓他們返生的氣,則是上天賜予的天元真氣。

  有了這口真氣,就能讓人重回人間。

  天元真氣最是難得,需得福緣深厚之人向天誠心祈求才行,扶靈是天修者,體內又有仙靈靈素,若論天緣,世上不會有人比她更重。

  若她願意,或許有辦法將小五從鬼門關救回來。

  “向天請賜天元真氣,需得用自己的福緣去交換,你要想清楚。”

  扶靈未曾多想就點了點頭,眼神中光芒那麽亮那麽美,就像她的心靈一樣,澄澈無瑕。

  “隻要能救小五,我願意的!”

  九嚶輕歎口氣,看向扶靈的目光溫柔中又帶著些許憐愛。

  前世經曆太多的失去與殺戮,麵對生死離別,她的心早已徹底麻木,而這一世的扶靈卻是與她完全不同——

  扶靈那麽善良,對於世人,亦是一視同仁,擁有難能可貴的悲憫之心。

  如此看來,扶靈與她,已是越來越不相像,而她,也越來越看不透扶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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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55對不起,我高估自己的能力了,本來想一次性寫完虐渣的,看來還得拖一章

  這章寫的還蠻有感觸的,年紀越大,越覺得自己的生活被束縛在一個標準的圈子裏,上學畢業工作結婚生子,哪一樣與世俗不同就要受到指責,就像文裏東山州的那些修士一樣,不追逐主流修道就要受人輕視,甚至連死了也要被說“賤命”,這是毫無道理的,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喜歡的人生的權利

  感謝在2020-11-09 23:57:18~2020-11-10 23:40: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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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