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冷冽、又那麽清亮的聲音, 即便每一個字都說的斷斷續續，扶靈還是一下就認了出來，這是九嚶的聲音。

  她鼻子一酸, 也不知道說話回應, 愣了半刻才癡癡傻傻的垂下頭，任由眼眶中凝聚著的淚珠兒哐當當往地上砸。

  偶有幾滴眼淚落在手背，散開後便與鮮血摻在一起滲進傷口, 瞬間帶來一股滾燙的熱意與灼人的劇痛, 疼的她連心髒都開始不停顫抖。

  “師姐。”

  又是一聲混著哭腔的細微呼喚, 聲音雖輕，但在這陰寂幽深的枯井中卻異常明顯。

  如此委屈的語氣, 就像是受了欺負的孩童一般，明明已經掉了眼淚，卻偏偏要在長輩麵前顧全麵子，寧願將嘴唇咬破都不肯哭出聲音。

  九嚶的心莫名揪了揪, 渾身的皮膚像在熱水中燙過一樣, 全都緊皺在一起。

  方才她受傷昏迷, 被身下枯骨當做同類拉入井中，因著意識不清醒無力反抗, 這才徹底陷在了井底。

  要不是扶靈一直叫她，恐怕她根本就醒不過來。

  此時雖已恢複些許意誌, 但四肢仍舊無力，連動都動彈不得。

  扶靈的哭聲，扶靈的害怕，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即便再心疼, 她又能如何？

  眼下她能夠依靠的, 也隻有扶靈了。

  井下枯骨慢慢縮緊, 四周的縫隙也越來越小。

  九嚶張張唇，喉嚨裏吸入一點冰冷稀薄的空氣，尚未將剩下的話說出來，骨堆上便又傳來一道輕靈生脆的少女聲音。

  聽著格外可憐，卻又透著點倔強可愛。

  “我沒有忘、都沒有忘，你教我的我全記在心裏，你不許這麽說我！”

  明明都這麽委屈難過了，偏生那嬌縱的性子還在，便是哭也要哭著替自己辯解。

  掩埋於骸骨之中的九嚶將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心口處沒由來的軟了軟，毒血帶來的疼痛也不像之前那樣強烈。

  無論何種境地，扶靈總能讓她展露笑顏，忘卻所有的苦痛與憤怒，以及那些銘刻在骨子裏的無邊恨意。

  她閉著眼睛，唇角不自覺的彎了彎，全身上下雖隻剩下最後一點力氣，卻正好足夠支撐她將那句最該說的話說完。

  “我沒有責怪你，我隻是希望你記住，遇見險難要先尋解決之法，而不是一味哭泣逃避，方才雖沒有我的幫助，但你還是成功將那兩個魔姬趕走，不僅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這一次——

  你做的很好。”

  扶靈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手裏還捏著一根長長的白色骨頭。

  被在意的人這樣誇獎，沒有人會無動於衷，更何況九嚶不止是她信任親近的師姐，更是她修道之路上前進的動力以及追逐的目標。

  僅是‘做得很好’這四個簡簡單單的字，就足以讓她心髒加速。

  她咬咬下唇，心口又開始發燥，嘴角也無法控製的揚了揚，仿佛一顆蜜糖被人揉碎後順著風飄進心裏，讓她瞬間就忘了所有的難過悲傷，腦海中來回翻湧的，就隻有一絲淺淡的喜意了。

  許是心裏太過甜蜜，她不自覺的將手裏的骨頭抓緊了些，手心傷口滲出的鮮血，也幾乎將長骨塗滿。

  白骨是仙靈遺骨，與妖魔屍骸一樣，骨中留存著巨大的能量。

  上古仙靈死後靈氣未散，屍骨便沉入土中，肉身雖已消隕，靈氣卻仍守護在屍骨身旁，數萬年過去，那些無處可去的靈氣便凝成了一層層的靈髓。

  靈髓無色無形，如同一層透明細膜一樣緊緊包裹在仙骨表麵，看上去平平無奇，卻是比當今修士日夜修煉的靈氣要珍貴千萬倍的東西。

  因著井下昏暗無光，扶靈並未注意到這些白骨與其他骨頭不同。

  她是天修者，本就極具天緣，此時鮮血流到白骨上，竟隱隱有將靈髓融化吸收的趨勢。

  誠如九嚶來時預料的那樣——福禍總相依，是劫也是緣。

  此行來到霧靄森林，既是扶靈的劫，也是扶靈的緣。

  但僅靠鮮血就想得到仙靈遺寶，顯然是遠遠不夠的。

  能遇到異寶，已是一種福緣，至於能否得到異寶，則要看緣者本身的意念選擇。

  扶靈受到九嚶誇讚，一時間連手上的傷痛都消減了許多，挖起骨頭來也愈顯賣力。

  她心裏高興，免不得有些驕傲得意，傻笑半天後終是沒有忍住，輕輕地哼了一聲，隨後絮絮叨叨的開始一個人自說自話——

  “我是清竹宗最厲害的，以後還會變得更厲害。”

  “連魔姬都怕我。”

  “可惜剛剛師姐不在，沒有看到我是怎麽把她們打跑的。”

  “我的浮幻之術也可強了，一點破綻都沒有，高公子使的那套術法，我也偷偷學會了，師姐，等我們回宗我耍給你看好不好？”

  小姑娘心情顯然很好，說話時語氣裏泛著掩不住的喜悅與期待，即使看不到她的臉，也能讓人想象到她麵上掛著的笑容有多純真動人。

  井底枯骨滾動，不停擠壓，九嚶聽見扶靈在同自己說話，卻沒有力氣開口回答。

  四周空氣越來越少，叫她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

  她試圖掙紮，卻是徒勞無功，反而讓自己陷得更深。

  扶靈一個人說了半天，然而並未聽見九嚶有一句回應。

  腳下屍骸時刻都在震動，她大致也猜到了師姐現在的情況很是危險。

  “師姐，你不要怕，我救你出來。”

  她的聲音有些打顫，顯然已開始慌張。

  心亂焦急之際，她想起九嚶之前說過的話——遇見險難要先尋解決之法，很快又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這麽多的骨頭，單靠雙手再挖上幾個時辰都挖不幹淨，若不再想別的法子，恐怕井下的人就要被活活悶死了。

  鎮妖杵被隨意扔在角落，頂上的紅珠閃著微微的亮光，將山洞映出一道淡淡的紅。

  扶靈腦子轉的飛快，目光很快就鎖定了洞壁上的紅芒。

  直至這時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竟忘了最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鎮妖杵、玉骨簪以及妙真靈珠皆是上等庇身靈器，天生克製妖魔邪物。

  這枯井底下盡是妖魔屍骸，必定會對這三樣靈器有所忌憚，就算無法令屍骸交還九嚶，至少可以給自己爭取到更多時間。

  意識到這一點，扶靈不再耽擱，立刻躍出井外將鎮妖杵撿了回來。

  就像她猜測的那樣，她方才將鎮妖杵插進骨堆之中，井底屍骸便開始瘋狂翻滾，頃刻之間，鎮妖杵周身便隻剩下一堆白骨，那些黑骨黃骨全縮到了旁邊。

  見到有效，她又從腰間取出了那把鑲著妙真靈珠的小匕首，貼緊鎮妖杵扔了下去，果不其然，下麵的屍骨也動了起來，很快就讓空出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師姐！”

  扶靈半伏在骨堆上方，衝著空隙朝井底叫了一聲。

  這次能聽見隱約的回聲了，說明下麵也已有了通路。

  九嚶仍未回應。

  扶靈並未放棄，從頭上取下那支由朱雀尾骨製成的玉骨簪，順著白骨邊的縫隙放了進去。

  僅是半刻功夫，腳下便又傳來一陣細微響動。

  她雙手握著拳，心髒跳得極快，兩隻眼睛死死盯著井底，山洞之內，寂靜無聲，除卻她自己的呼吸聲，再聽不見別的聲音，

  井下仍舊沒有動靜。

  扶靈的心慌了慌，嘴唇抿得緊緊的，氣都不敢喘了。

  許是還不死心，她竟慢慢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在了那成堆的骸骨之上，潛心靜氣去聽底下是否有別的響動。

  井裏安靜的讓人身體發麻，扶靈的眼睛莫名泛出一陣紅意，她不敢動，隻靜靜趴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師姐，耳邊才傳來一道極輕微的喘息聲。

  那聲音那麽輕，那麽淺，若不是她一直耐心屏氣聆聽，恐怕根本發現不了。

  幽靜陰冷的山洞，就隻有她與九嚶兩個人。

  不知為何，她的眼睛又開始酸了，尚未反應過來，一行濕熱的眼淚便滾了下來。

  她輕喘口氣，枯井底下的人也跟著呼了一口氣。

  雖未言語，卻似是某種難以言喻的默契。

  猶如九嚶貼耳與她說話，溫柔的告訴她——不要怕，有我在。

  想起方才以為自己失去師姐時的恐慌感受，她的心竟然不可思議的疼痛起來。

  那痛是那麽虛幻，又那麽真實，僅是一下，就叫她額頭覆滿冷汗。

  她試圖起身，心髒卻似被人狠狠剜了一刀，疼的她手腳失力直接倒在了骨堆上。

  似乎隻要想到自己差點失去九嚶，她的心口就無法控製的開始抽痛。

  急促猛烈的痛意一陣接一陣襲來，一次比一次強烈。

  扶靈捂著胸口，臉色越來越白，她想叫，但她不敢叫，她知道師姐在井底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倘若自己呼痛，必定會讓師姐擔心。

  “師姐——”

  忍耐半刻，她便將嘴唇咬破，鮮血滴進口中，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彌漫整個口腔。

  她張開唇，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中卻沒有一絲神采。

  在這片昏暗無光的山洞頂部，她似乎看見了一道虛假幻景——

  那景中的人是她與九嚶，她看見九嚶的眼神是如何嫌棄她、厭惡她，口中說出的話也是無比難聽。

  這畫麵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她甚至以為是自己親身經曆過的。

  心口的疼痛越來越劇烈，那幻景中的畫麵也跟著變了變，至於畫麵中的場景，應當還是清竹宗。

  漆黑深夜，一道嬌俏身影推開了九嚶的房門，行至床前後竟俯下身體在床上女子的頰側輕輕吻了吻，而後更是說出一連串動聽又深情的表白之語。

  扶靈忍著疼痛睜了睜眼，努力想去看清那個偷親師姐的人是誰，卻還是隻能看能看見一道側顏。

  雖是幻覺，但她還是忍不住開始生氣。

  她不知道清竹宗裏誰的膽子居然這麽大，竟敢深更半夜跑去九嚶房裏偷親九嚶，倘若讓她知道這女子是誰，她一定要好好教訓對方一頓。

  扶靈莫名覺得憤怒，眼中的蘊意尚未消散，九嚶便牽著那少女離開了房間，二人轉身的那一刻，她才終於看清了少女的臉，僅是一眼，就讓她呼吸停滯，麵臉全紅——

  原來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心口疼痛仍似潮水般陣陣湧來，扶靈又疼又羞，一瞬失神，那些幻景就全部消失不見。

  她倒在地上不敢動，即便雙唇已被咬爛，卻還是緊緊抿著不肯瀉出一點聲音。

  直到她暈死過去，那痛意才漸漸消失。

  井中井底，兩人都已昏迷。

  九嚶中了毒，自是無法清醒。

  等扶靈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她唇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仍時時傳來痛意。

  想起剛剛的心痛以及那些奇怪又真實的幻景，她還以為自己是患了什麽怪病，隻想著回去後讓暉明長老替自己看看。

  隻可惜，這不是病，而是情蠱發作。

  隻因她對九嚶——

  早已有動心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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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靈靈：好啊，宗裏居然有人膽子這麽大敢偷親我的九嚶師姐，我倒要看看是誰！哦，原來是我啊，那沒事了

  扶靈靈以為自己要失去師姐，太恐慌情緒太激動，引起第一次情蠱發作(白首同心蠱讓她對九嚶動心，欲蠱加深愛意，忘情蠱讓她壓製愛欲，不愛上任何人的時候扶靈不會有任何問題，一旦動心，同心蠱和欲蠱就會開始反抗忘情蠱，扶靈就會心痛)

  情蠱每發作一次，就代表她對師姐的愛深一點，達到極致時，三蠱就會解開

  在這過程中，失去的記憶會慢慢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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