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靄森林裏的靈素無法轉化為靈氣, 因此沒有任何靈獸或者妖獸能夠在這裏生存。

  自九嚶與扶靈踏進森林之後，圍繞在二人鼻翼之間的就隻有陰惻惻的寒氣。

  越往深處走，古妖的氣味就越重, 鎮妖杵也開始有了反應, 杵上紅珠所指的方向，正是森林那一片幽黑陰暗的盡頭。

  扶靈心中難免有些懼意，連大聲喘氣都不敢, 生怕不小心泄露了靈息。

  二人一路無言, 穿過重重灌草樹木, 終於來到了這座死寂森林的最深處。

  而來自魔族的魅魔歸塵與魔姬明月，始終掩藏身上的魔氣, 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她們身後。

  臨近深林盡頭，四處原本寂靜無聲，此時卻傳來一陣呼呼的流水聲，空氣中的氣溫也無端降低了許多。

  一陣風吹過, 明明輕柔無比, 但擦過臉頰的時候卻成了一把刀, 刮的二人麵上生疼。

  這並非普通的風，而是被灌入了妖力的風刃, 此風鋒利無比，隻需片刻就能將人裸露在外的皮膚割傷, 倘若有人偷偷潛入，古妖必定能循著血液的味道找到外來者。

  九嚶率先反應過來，立刻從儲物石裏取出兩麵金光鏡。

  她與扶靈一左一右，背靠而行, 這才借助金光鏡的威力成功走入了妖風之中, 直至來到一座大瀑布麵前, 圍繞在二人身邊的風刃才消失不見。

  剛剛在空氣中響起的流水聲，顯然就是來自這道瀑布。

  深林之中的瀑布，美則美矣，卻顯得太過陰冷。

  扶靈沒由來的打了個顫，不僅是因為周身的冷氣，更是因為瀑布裏麵時時刻刻往外滲出的強大妖氣。

  毫無疑問，那五隻大妖全部都在瀑布身後的山洞裏。

  九嚶隱約能猜測到裏麵藏了寶物，但也不敢貿然行動。

  她帶著扶靈走到瀑布邊上的角落，原本想等古妖出來再與它們動手，可還未過半個時辰，山洞中的妖氣就變得越來越濃鬱。

  若非一直在洞口守著，她甚至懷疑此時洞中不止五隻古妖，而是十隻了。

  扶靈亦是察覺到了異常。

  她是天修者，對靈氣波動最是敏感，雖未真的進入山洞，卻也察覺到了洞內有一股極強的能量在來回翻湧。

  “師姐，裏麵有一股能量，它們好像在變強。”

  能量？？變強？？

  九嚶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反應過來後瞬間低聲驚呼不好！！！

  靈山洞府玄妙萬千，傳聞裏麵甚至有穿梭時空的隧道，既是上古妖獸，自然不可能存活至今。

  這五隻古妖雖從洞府中逃了出來，但實際上並不屬於現世生物，因此入世後很快就神魂俱滅，隻剩下一縷殘魂。

  它們沒有實體，卻有意識，自會想方設法保存自己這最後一絲魂魄。

  而對於它們來說，強魂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自己死後的肉身殘骸，骸骨之中所蘊藏的巨大能量，必定能讓它們留住殘魂。

  上古時期仙魔妖三族大戰，死傷無數，想來霧靄森林就是當初的戰場。

  這片土地死過太多人、流過太多血，林中怨念太重，最終才會導致靈素無法轉化成靈氣，漸漸成為被修真界遺棄的地方，也成了修真界中千百年來唯一一個永遠平靜和平的地方。

  山洞中的妖氣越來越重，九嚶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冷。

  她心中清楚不能再等下去，必須立刻阻止山洞中的古妖繼續吸收骸骨能量，否則等它們化出實體，世上恐怕再無人能將它們收服。

  她不知道裏麵的古妖實力恢複到了什麽地步，也不敢拿扶靈的命去賭。

  她賭不起。

  瀑布的水流聲仍舊嘩嘩作響，落到山石上時甚至還會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咚聲。

  那麽好聽，卻又那麽可怖。

  九嚶抿著唇，默默往鎮妖杵中注入一道靈氣，而後又將變大的鎮妖杵交到扶靈手中，表情異常嚴肅。

  “你帶著鎮妖杵先出去。”

  扶靈愣了愣，怎麽也沒想到都到這裏了師姐居然會讓自己先走。

  她咬咬唇，眼睛微微瞪了瞪，沉默了半刻還是沒有應聲。

  顯然是不情願。

  接下這樁任務之前，九嚶隻當自己要麵對的是五縷殘魂，而非現在這樣，是五個即將恢複實力的上古大妖。

  她不可能讓扶靈跟她一起麵對這樣的險境。

  雖未說明，但看她麵上表情也能猜到裏麵的古妖有多恐怖。

  “走！”

  “我不！”扶靈搖搖頭。

  她膽子雖小，但到了這種時刻又怎麽舍得拋下師姐自己一個人逃命？

  師姐妹二人本就是同一人，骨子裏天生都帶著固執，爭執的時候總得有一個人先服軟。

  而這次也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敗下陣的依舊是九嚶。

  “不走也行，你在外麵等我。”

  九嚶擰了擰眉，知道自己不走扶靈肯定也不會走，隻能選擇二人各自退讓一步，由她進去伏妖，扶靈在外候著。

  每過去一刻，洞內的妖氣便重一分。

  扶靈自然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她再怎麽擔心，再怎麽不願意，卻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這個要求。

  實力太低，不但幫不了忙，甚至還會讓人打鬥時分心。

  她不想在這種時候成為師姐的累贅。

  許是為了給九嚶信心，她輕輕笑了笑。

  “我替師姐看著外麵。”

  九嚶起身的一刻，正好將這個淺淡柔和的笑容看在眼裏，不知為何，原本盤旋在她心頭的不安與緊張竟漸漸消散了開來。

  她不知道原因，卻能感受到自己輕鬆了許多，連那雙緊緊皺著的眉頭也慢慢舒展。

  “好。”

  或許，不僅僅是扶靈從她這裏獲得勇氣，她亦時刻從扶靈身上獲得勇氣。

  洞內五妖尚在認真吸取各自骸骨中的能量，壓根就沒有發現有人偷偷進了山洞。

  九嚶蔽氣匿形，身體貼著牆角緩步靠近，不敢發出丁點響聲。

  即便已經活了兩世，她還是被眼前所見的一幕驚駭到心口俱震。

  洞中深處，五隻上古大妖懸浮在半空中源源不斷的從一口枯井之中汲取能量，它們的身體也從一開始的透明慢慢變得能夠看出形狀。

  正對山洞門口的是一隻巨型大鳥，身體大如簸箕，頭上長著九個腦袋、背上長著十八隻翅膀，身體擺動之際，不斷有血液從它頸邊滴落，待仔細看去，才發現它本有十個腦袋，但第十個腦袋被咬掉了，這才多了一個血窟窿，傷口每時每刻都在往下淌血。

  在大鳥旁邊的是一個身長二三尺的青麵猿猴，它披頭散發，眼睛長在頭頂，隻長著一隻腳，看上去極為醜陋。

  在那猿猴右邊的是兩隻野獸一樣的怪物，一個形似水牛，卻長著白色的腦袋，額上隻有一隻眼睛，臀上還生著一條蛇尾；另一個鳥頭鹿身，頭上長角，身上的斑紋卻像豹子，兩怪相貌較之猿猴，更顯詭異。

  唯有最後一妖，生得正常許多，形似七八歲的孩童，但漂浮之際，身體卻在時時變動，竟一共長著三幅身體。

  不過是短短半刻，山洞內部已全是大鳥傷口淌下的鮮血。

  便是九嚶，此刻亦是不敢再往行走半步。

  若未認錯，這五隻大妖分別是上古時用來象征疾病、幹旱、瘟疫、暴雨和罪欲的逆鶬、旱魃、蜚妖、飛廉，以及三屍。

  這五隻大妖一旦將自己骸骨中殘存的力量全部吸取，人間必成下一個煉獄！

  邪怕正，妖怕仙。

  龍靈是世間正氣最足的靈獸，尤其是實力最為強大的金龍。

  若用人身，顯然無法威嚇到五妖，九嚶心中一沉，屏住氣息，不過片刻，兩隻金色的龍角便從她頭上顯出，再下一刻，一條巨大無比的金色巨龍出現在山洞中，擺起龍尾直朝枯井而去。

  一聲龍鳴，響徹天際，隻一瞬間，山洞內外便被一股充盈純正的龍息之氣覆蓋。

  五隻古妖被這龍嘯驚擾，正欲發怒，視線朝洞口望去時，眼前正好閃過一道極其刺眼的金光。

  那是龍鱗映在金光鏡上反射出的強光，對於妖魔來說，這縷光無異於世上威力最強的法器，僅是看了一眼，便讓它們雙目發疼，睜不開眼。

  五妖痛苦不已，卻是不敢靠近金龍。

  千萬年它們死於仙靈之手，其中便有一條金色的龍神，即便過去千萬年，它們對於龍神的恐懼亦是沒有消減半分。

  那隻逆鶬想要反抗，九個腦袋同時往外伸出，那個沒有腦袋的血窟窿朝著金龍噴出一股紅色血液，隻不過還未落到金龍身上，一道金色屏障便從金龍四周攔住，將那些紅血溶得幹幹淨淨。

  這是龍神才有的護體金罩，不僅無堅不摧，還能抵擋來自妖魔的所有攻擊。

  一時之間，五隻古妖都以為自己回到了萬年之前的戰場之上，埋藏在腦海深處的對龍神的畏懼終在此刻爆發。

  眼看金龍攔在山洞門口，又要像上古時期那樣再一次將自己殺死，它們再也顧不得其它，瞬間就隻知道逃命了。

  五隻大妖依次飛出山洞，緊隨在它們身後的是一條漂亮又霸氣的金色巨龍。

  扶靈手裏抱著鎮妖杵，一雙眼睛望著天上的巨龍早已是驚滯到癡傻。

  她不願去想那條金龍是誰，也不敢去想。

  更確切的說，是不敢相信，自己身邊竟然真的有一條龍靈——

  傳說中那個稀有又強大的龍靈。

  而這條龍靈，正是日夜陪伴著她的師姐。

  森林上空，龍靈仍舊在追趕五隻大妖。

  扶靈尚處在震驚中，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道清寒低沉的催促聲，瞬間將她的心神拉了回來。

  “還不快拿出金光鏡與鎮妖符？！”

  是九嚶的聲音。

  那麽熟悉，卻又那麽陌生。

  甚至於到了此刻，扶靈仍舊不敢相信，她最信任依賴的九嚶師姐是一條龍靈。

  她抬起頭，這才發現五妖快要逃走，隻得壓下心中驚駭，縱身翻上鎮妖杵，一路追隨金龍而去。

  金光鏡與鎮妖符都已準備好，隻待金龍將五妖驅逐至金光鏡中，方沅青交代的任務便可完成。

  扶靈不敢鬆懈失神，連忙控製腳下鎮妖杵配合九嚶的動作，打算將五隻古妖一次收服。

  正是收妖的關鍵時刻，天上卻出現兩道黑色人影。

  九嚶與扶靈的注意力皆在五妖身上，並未注意到身後有人。

  僅是一刻沒有防範，歸塵便朝扶靈後背重重拍出一掌，瞬間便將她從鎮妖杵上打落，而五妖也抓住機會，頃刻間便四散逃離，徹底消失在霧靄深林上空。

  九嚶尚是龍形，周身被龍息包裹，魔姬並不敢靠近。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妨礙她們想要收服龍靈、與龍靈結契的決心——

  更何況，眼前這一條，還是實力最強的金龍。

  倘若日後墮入魔道，魔界便又多一員大將。

  歸塵未曾想過今日來此還會有意外收獲，麵上盡是喜色，說話時連聲音都帶著強烈的興奮。

  “今天倒真是個好日子，原本隻想著吸取古妖殘骸的能量來增強修為，沒想到竟還有一條龍靈！”

  “上次進入無回山穀的那條龍靈就是你吧，那時你也曾泄過龍息，但那次走的太快，我們還沒有抓住你就讓你跑了，這次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扶靈被擄之時，九嚶曾被妖狐利用金縷蔽影衣傳送到無回山穀，那時她就是依靠化龍的方法逃了出來。

  從那時開始，妖魔二族就已經知道人族修士中有一條強大的龍靈了。

  五妖已逃，九嚶擔心扶靈，並無心思聽魔姬閑扯。

  龍尾擺動，她便回到地上。

  扶靈雖受了一掌，但好在有鎮妖杵護著，心脈倒未傷到，此刻除了臉色白點，看上起並無其他異樣。

  九嚶落地便恢複了人形，唯有頭上的龍角沒有收回。

  她全身上下全都是紅色的鮮血，應當是逆鶬方才噴出的毒血。

  時間緊迫，眼看天上兩位魔姬就要追來，她隻得將扶靈拉進了山洞。

  洞內地上，已全是逆鶬傷口淌下的血液。

  方才與五妖鬥法，為求勝利九嚶刻意將自己偽裝成古籍中記載的龍神，雖成功了，但也耗盡了她體內全部靈氣，剛剛在天上本已是強弩之末，哪知突然出現兩個魔姬，不但放走了那五隻大妖，甚至還想著與她結契！

  若非現在身上有傷、體內靈氣虧損，她必定要那兩個魔姬死在這裏！

  洞外魔氣漸重，想必事魔姬快要過來。

  九嚶中了逆鶬鮮血的毒，渾身脹痛不已。

  她重喘一口氣，而後將一瓶丹藥塞進扶靈手中，忍著心口的疼痛一字一句的教她接下來要怎麽做——

  “這裏有三顆回靈丹，我要你用浮幻之術將那兩個魔姬騙走，明白了嗎？”

  扶靈方才受了一掌，臉色本就蒼白無比，此時看著即將倒下的九嚶，麵上更是找不到一絲血色。

  她伸出手，試圖去接那個白色的小瓷瓶，但指尖方才出去，手心便狠狠顫了顫。

  九嚶知她自卑膽怯，表情瞬間沉肅起來。

  “倘若不想我與魔物結契，就按我說的去做！”

  這句話中包含了太多的壓力與期待，扶靈雖心有懼意，卻不得不接受。

  半刻之後，她終是打開瓷瓶，將三顆回靈丹全部咽了下去。

  而魅魔歸塵與魔姬明月，也已來到山洞麵前。

  九嚶藏於枯井之中，全憑最後一口氣撐著。

  她看著扶靈一步一步走向洞口，一點一點改變山洞內外的場景。

  本是一人離開，出洞之時，身旁已盤旋著一條龍息充盈的金色巨龍。

  那是她——扶靈於幻境中造出的她。

  浮幻之術，天地間最強大的幻術，唯有在天修者手中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僅是幾步之遙，扶靈便從空氣中殘存的龍息，造出了無窮無盡、生生不息的純正龍氣。

  方圓數百裏之內，已全被龍靈的氣息包圍。

  而扶靈自己，身上也多出五把長/槍。

  九嚶認得出來，那是高天憐曾在司家使過的術法，屬於天修者的術法。

  扶靈那時為哄她高興，曾對她許過承諾，保證自己有一日會學會這套術法，並且比高天憐使得更好。

  這件事她仍記得，扶靈也一直記著。

  現在，扶靈就要用這套術法，來保護自己的九嚶師姐了。

  九嚶看著扶靈的身影消失在洞前，閉上眼睛之際，耳邊卻傳來一道清脆悅耳的少女音，話裏話外，全是對魔姬的嘲諷——

  “我當是誰？原來竟是兩個魔姬！”

  “方才從背後偷襲我我還沒有跟你算賬，你竟還想搶我的龍靈？！”

  “口氣倒是大的很！若不怕死，便來與我比一比！”

  那麽囂張、那麽霸道的口氣，好像見到了剛認識時的那個扶靈。

  九嚶閉著眼睛勾了勾唇，笑意尚未散去，心口便襲來一陣劇痛，叫她徹底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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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萬聖夜快樂~~~~~~~~~~~~~

  （注：本章中對古妖的介紹都來自《中國妖怪故事》張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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