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嚶雖將情蠱一事道出, 卻還是隱瞞了一些東西。

  譬如扶靈此時已經身中兩蠱，三年前還曾受情蠱控製，不可控製的迷戀過自己。

  許是這段經曆太過難以啟齒, 又或許是擔心二人之間的關係會更加尷尬, 思慮再三後，她還是還是沒有將這件事說出來。

  接受真相，總是需要時間來過渡。

  扶靈心性並不成熟, 九嚶告訴她的每一件事, 都讓她感到沉重又無措。

  對於修為, 她向來沒有什麽追求，她也從不避諱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

  可如今頂著天修者的身份, 單是為了自保，她也不得不走上修道之路了。

  隻是，真的要讓九嚶來教自己嗎？

  夜色已深，扶靈卻輾轉反側, 怎麽也睡不著。

  她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起白日裏九嚶說過的話, 以及那個淡如春風的淺笑, 到最後，卻是越來越猜不透九嚶內心的真正想法。

  這個行為古怪的冰冷大師姐, 明明三年前還對自己惡言相向，甚至還揚言要殺了自己, 為何重回宗門後卻像變了一個人？

  扶靈想不通，對於現在的九嚶，亦是不知該以各種態度去麵對。

  因著煩心這些事，她獨自在房間悶了好幾天。

  玄修和扶悅知道其中緣由, 也猜到她在氣什麽, 心中皆是自責又痛心。

  隱瞞扶靈天修者的身份, 本意雖是好的，卻也不能掩蓋一個殘酷的事實——

  某種意義上，他們沒有尊重扶靈的意見，就擅自替扶靈決定了人生的方向。

  本該是最關心她的人，卻親手折斷了她的羽翼，讓她成了被困牢籠的金絲雀。

  怎麽想，都很難接受。

  幾日過去，扶靈的情緒已慢慢穩定，也漸漸能理解玄修和扶悅當初的選擇。

  畢竟在他們眼中，天修者能無憂無慮的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

  真正讓她煩心的，是以後要怎麽辦，難道真的像九嚶所說，日後跟著她修煉嗎？

  扶靈多少有些不願意。

  更確切的說，是不敢。

  至少，在她看透九嚶內心真正所想之前，她不敢輕易將自己的未來與生死托付出去。

  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

  扶靈也開始了自己的修煉生涯，隻可惜她心中對九嚶還存有芥蒂，始終不敢多付出一點信任與親近。

  她天賦本就極高，往日因為對修煉之事不感興趣才遲遲不得入門，如今生了提升修為的心思，修煉的速度自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

  聚靈這類最簡單的道法，自然難不倒她。

  春盻不過提點了兩句，她就學會了如何納氣。

  隻不過普通修士的納氣之法，和天修者的納氣之法，終歸還是有差別的。

  九嚶早已看出她聚靈的方法有問題，躊躇過後，還是在早修結束時將她留了下來，又一次將三年前曾教過的聚靈術講解了一遍。

  天賦這種事，有時候就是這麽神奇。

  扶靈雖然固執的不敢信任九嚶，但天修者在天緣道法上的頂級天賦卻告訴她，九嚶說的話都是真的。

  她甚至不用親自嚐試，就知道哪種聚靈的方法更適合自己。

  越是這樣，她就越是無法自拔的陷入困惑與迷茫。

  九嚶的強大讓她不得不乖乖聽話，可內心對九嚶的防備之心，卻讓她恨不得有多遠逃多遠。

  太矛盾了。

  她甚至無意識的皺緊了眉頭，那雙圓潤含水的墨瞳，也盛滿了糾結與不解的光芒——

  這一次聽了九嚶的建議，那下一次呢？

  倘若在自己付出信任後，九嚶卻依舊和三年前一樣，對自己存有殺心又該怎麽辦？

  扶靈很猶豫。

  這一世的她沒有經曆什麽磨難挫折，心思單純如孩童不說，連遮掩情緒也沒有學會。

  她自是不知道，她內心的迷茫與糾結，此刻全表現在了臉上。

  九嚶一眼看出她眼中的提防，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沉默了小半刻才溫聲開口，

  “修道之路，漫長且寂寞。”

  “對於所有走上這條路的修士來說，努力和汗水，影響的隻是行走速度的快慢，真正決定他們在這條路上走的多遠的，是天賦。”

  “天修者在這條路上注定比普通人走的更快也更遠，而我真正想做的，是讓你修道之路的終點，比所有人都高。”

  “扶靈，我要教你的——遠遠不止是聚靈。”

  低沉婉轉的聲音，鏗鏘有力的話語，不是承諾，卻勝似承諾，在扶靈心上狠狠撞了一下。

  她抿抿唇，心間各種思緒亂成一團，一時間更加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試圖相信九嚶的話，卻始終無法忘記那些冰冷駭人的強烈殺意。

  正是茫然無措之際，離開不久的夏忍卻突然折返回來，一臉焦急的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九嚶師姐、扶靈師妹，宗裏來了客人，宗主讓你們趕緊去大廳呢！”

  客人？

  九嚶微微蹙眉，見夏忍語氣催促，大致料到這位客人的身份必定不一般，但具體是誰，她卻是猜不出來。

  為難糾結的處境被打破，扶靈心中輕鬆不少。

  自三年前玄修對外宣稱不再替她舉辦生辰會時開始，就再也沒有外人來過清竹宗。

  便是連她，也開始好奇這個客人是誰，竟能踏進清竹宗大門。

  她轉過頭，認真問道，

  “什麽客人？”

  夏忍也不知來人是誰，她搖搖頭，仔細想了想才開了口，

  “我也不認識，聽二師姐說，那女道是今早才到的，宗主一見她就讓她進了宗呢，看她懷裏總抱著一隻白貓，瞧著倒像是伏陽宗的人。”

  與玄修熟稔，還隨身帶著白貓。

  夏忍和扶靈不知道那人是誰，九嚶卻是猜到了，那人多半是扶息生前好友——

  伏陽宗六大長老之一的夏白荷。

  而被她抱在懷中的那隻白貓，恐怕正是傳聞中的高階靈獸——九尾神貓。

  說起來，扶靈喜歡的不得了的那支玉骨簪，也是她送的。

  當年妖龍現世，各宗弟子同行屠妖，夏白荷和林遊一樣，也是在這時認識了扶息。

  她不僅與扶息交好，與玄修、扶悅的關係也很不錯，隻不過這些年身體有恙，才與二人的來往少了些。

  原來是多年未見的老友，難怪玄修會這麽爽快的放人進宗。

  三人一同趕去大廳，便隻見扶悅正一臉笑意的與一位白衣女道人攀談，而玄修與其他幾位長老也坐在旁邊安靜聽著。

  氣氛好不和諧。

  那女道氣質溫柔嫻靜，談吐之間都帶著從容不迫的清雅之感，光看外表，十分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想來，這便是夏白荷了。

  九嚶雖早就猜到她的身份，卻是第一次見到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隻不過越看，她就越覺得不對勁。

  身為馭獸師，伏陽宗所有人都擁有自己的靈獸。

  一旦選定靈獸，他們就會與靈獸結契，而靈獸也會因為契約的存在更加親近依賴主人。

  夏白荷膝蓋上的白貓雖安安靜靜的趴著不動，可實際上，它身上的毛發卻在微微炸起。

  看上去，它好像在害怕。

  對於一個已經結契的靈獸來說，這有些反常。

  大廳之內，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夏白荷身上，除了九嚶，再沒有人關注那隻白貓。

  夏白荷似是意識到了什麽，她狀似自然，麵帶淺笑的垂下頭，五指在白貓後背上輕輕順了順，動作無比溫柔，待再抬頭時，方才還炸起的貓毛，此刻已變得萬分順貼。

  九嚶看著這動作，心間的疑慮卻更深了。

  她在腦海中回憶起前世與夏白荷有關的事情，卻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失神之中，她並未聽見玄修對夏白荷的介紹，也未曾注意扶悅的呼喚，幸虧扶靈在旁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悠悠的回過了神。

  “這位就是九嚶？聽聞她在宗門大比上表現優秀，還打敗了天卦宗的江北清，如今一看，果真是資質不凡，也難怪玄冥宗的方宗主會對她讚不絕口。”

  夏白荷笑著說出一句又一句稱讚的話，但目光看向九嚶時，卻帶著若有若無的打量。

  聽到好友這樣誇讚自己的徒弟，扶悅驕傲不已。

  清竹宗其他人亦是麵上有光，眼中都浮出笑意。

  九嚶倒還冷靜，並未被這幾句誇獎的話衝昏頭腦，她平靜的道了謝，似是不願多言，便將這稱讚應承過去了。

  麵對不熟悉的人，她性格一向冷淡。

  扶靈莫名感受到一陣寒意，下意識側身看了看，九嚶察覺到這目光，也悄悄轉過頭。

  二人視線瞬間交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相對無言。

  氣氛正是尷尬，扶悅再一次出聲，打破二人之間的怪異氛圍。

  “靈靈——”

  扶悅招招手，示意扶靈過去。

  說來，這也是扶靈第一次見夏白荷。

  她平日裏性子雖嬌縱，但到了正式場合也懂得禮貌，來到夏白荷身前的時候，還是乖巧的叫了一聲“夏姨母”。

  夏白荷與扶悅姐妹相稱，又與扶息關係親近，扶靈喚她一聲“姨母”倒是十分合適。

  這般可愛又聽話的小姑娘，又有誰不喜歡？

  夏白荷麵上笑意愈甚，目光也時時盯在扶靈身上，怎麽也舍不得挪開。

  很顯然，她對扶靈的興趣，比對九嚶的興趣大的多。

  不過是與扶靈交談的片刻功夫，她膝上的白貓便趁她不注意輕悄悄的躍了出去。

  因由契約束縛，靈獸不能在主人不允許的時候離開太遠，那白貓許是被術法所困，最終隻能藏進角落裏。

  九嚶把這一幕看在眼裏，心間疑竇更深。

  她抬了抬眸，視線在夏白荷臉上輕輕劃過，並未發現任何異常，可餘光中的輕輕一瞥，卻讓她隱隱有些不安——

  夏白荷看扶靈的眼神，太奇怪了。

  那樣滿是審視與算計的目光，不像在看一個乖巧可愛的小輩，反倒，像是在看一個沒有生命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