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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炭燒烏龍猹      更新:2020-12-18 02:26      字數:4294
  第五十九章

  薑嬈眼裏的淚水根本收不住, 斷了線一樣順著臉頰劃下來一顆,落到了容渟的手心裏。

  喜悅破開了她眼睛裏帶著睡意的懵鬆,晶瑩剔透的。

  容渟的手往後縮了縮。

  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

  她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

  在鄴城時, 她說, 若是腿傷好了,要第一個告訴她。

  慌亂,手足無措, 從沒嚐過的種種感受。

  今日見著她落淚, 算是懂得了滋味。

  “你別哭。”他沙啞著嗓子說道。

  薑嬈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眶還是濕濕的。

  “嗚嗚嗚太不容易了。”

  “我太不容易了。”

  “嗚嗚嗚你也太不容易了。”

  她的手心裏越來越濕了。

  她知道自己看到他站起來的樣子會難過,但沒想到會難過成這樣。

  見過他的腿徹底殘廢, 無藥可治的模樣。

  風華正茂的年紀, 本該是玉樹臨風、在人群中很是出眾的身材,卻隻能蜷縮在輪椅上, 不人不鬼地活著。

  因為長期不行走, 肌肉孱弱萎縮,皮膚皺皺巴巴的,筋絡可怖。

  他的脾氣一日日壞到了極點, 控製不住地因為身體上的殘疾暴怒失常。

  又因為一日日壞下去的脾氣, 殘缺的程度也一日日惡化。

  越來越人不人鬼不鬼。

  ……

  薑嬈嬌生慣養長大,從沒吃過苦頭, 這半年, 像是把所有的苦都嚐了一遍。

  去求藥時過顛簸的雪路, 被神醫刁難, 不是沒想過撂挑子不幹了。

  但一想到容渟坐著輪椅的樣子, 就默默又把挑子擔在了身上。

  好不容易求到了藥和方子, 又擔心起了他何時會好。

  每回看到他坐在輪椅上, 她雖然不說, 可心裏頭總有些不好受。

  怕他身子骨太弱,沒法像神醫說的那樣恢複正常。

  終於、終於不用擔心了。

  ……

  薑嬈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就成了哭包。

  許是壓抑得太久了,淚珠子根本不受控製。

  容渟焦灼難安,手足無措,捧著她的臉頰,用手指不斷地蹭掉她臉上的淚,眉頭越皺越深。

  心裏快急死了。

  “年年。”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怕她的眼淚。

  “你別哭了。”

  卻聽她嗚嗚嗚,含混不清的一聲:“我這個夢,也太好了。”

  已經撩開衣袍,有了下跪動作的容渟愕然抬眸。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不是夢。”容渟說。

  但薑嬈並沒把他的話聽進去,“一定是夢的,不然你怎麽突然就好了,之前還不告訴我。”

  容渟:“……”

  他認錯認得極快,“是我錯了。”

  薑嬈還在流眼淚。

  容渟眉間都見了折痕。

  他咬了咬牙,握攏了拳頭,“我給你跪下,行嗎?”

  ……

  男兒的膝蓋,跪天跪地跪父母。

  他不孝不義,不跪父母。

  不敬鬼神,不跪天地。

  能讓他彎下膝蓋的,也就她了。

  容渟撩開袍角,說跪就跪。

  但薑嬈餘光裏看到了他的動作後,忽的生起氣來,“你不準跪!”

  “好不容易好起來的腿,你跪下去,腿傷嚴重了怎麽辦啊?”

  薑嬈朝著空氣亂蹬了兩腳,反正是夢,那些清醒時不會外露的刁蠻小性子展露出來了幾分,氣哼哼的,絮絮叨叨,“不準跪不準跪。”

  “治好你的腿,功勞有一半是我的。”

  “兩條腿,有一半是我的。”

  “你怎麽對我的東西這麽不上心啊?”

  “是我的錯。”容渟低下頭去,語氣縱容,“我什麽全都是你的,多少都給你。”

  但薑嬈很難伺候,固執搖了搖頭,“不要,我不多要。”

  她的語速忽的慢了下來,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二的一半是一,一條……一條是我的。”

  容渟看著她的目光寵溺到了一種近乎無可奈何的地步。

  柔情萬丈,濃深如潭。

  “好,你要什麽都好。”

  他還以為她語速慢下來是說話說累了。

  原來是腦子裏算數去了。

  不知道是該說她這會兒糊塗,還是清醒。

  右腿忽被一團軟軟的東西撲住。

  他垂眸,見小姑娘蹲在他腿邊,臉頰貼著他的右腿,像抱著了件稀罕的寶貝一樣,嘟噥,“我的。”

  她還抬手拍了拍他的右腿,力道軟乎乎的,眼神就是在看自己的東西,一點都不生分。

  她碎言碎語地囉嗦,“我的這條腿長在了你的身上,你要對它好。在它好得徹徹底底之前,不能跪下,也不能跑,不能跳,對恢複不好的事,一樣一樣的,哪樣都不能做。我要看著你好得比誰都好。”

  語氣還挺霸道。

  容渟的心亂了一拍。

  低著頭,從上而下看著她一晃一晃、茸茸的發髻。

  他的耳後噌的就紅了。

  可愛。

  可愛得他有些招架不住。

  他忽然攥緊拳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想要散走身上的燥熱。

  要瘋了。

  一旁忽有窸窣聲響。

  容渟耳力極好,聽得清楚。

  多疑的性格令他的視線一下冷了下來,聞聲抬頭望去,眸底忽起殺意。

  她這幅模樣,若被第二個人看到……

  他定要戳爛了那人的眼睛。

  視線盡頭,卻是一隻灰雀。

  那隻灰雀站在樹枝上,正彎著脖子,用鳥喙理著它翅膀下的羽毛。

  興許是容渟的視線太過銳利,像露出殘忍凶相的狐狸,灰雀停住了整理羽毛的動作,察覺到什麽一樣,在樹枝上蹦了兩下。

  容渟手指微動,忽想起指尖已無暗器。

  在他撿起石子前,灰雀撲棱一聲,飛走了。

  地府的陰陽生死簿上大概寫著它今日命不該絕。小灰雀振翅高飛,續命成功。

  容渟念頭落空,繃了一下手指。

  薑嬈頰邊還掛著晶瑩淚珠,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抱著容渟的大腿就不撒手。

  容渟彎下腰,趁她不備,點了她的睡穴。

  將她抱了起來,去輪椅上扯過薄絨毯來,在石桌上鋪了一層,才將她放到石凳上,讓她趴在絨毯上,臉頰受不著涼。

  又移了輪椅進涼亭內,在她一旁坐下。

  他也趴在石桌上歪著腦袋看她睡顏,翻出自己的裏衣袖角。

  那裏的布料柔軟不紮人,他一點點沾掉她臉上的淚。

  她竟比他自己都還要在意他的腿傷。

  習習涼風從亭內穿過。

  容渟眼底笑意溫柔,動作細致,用上了十足的耐性。

  ……

  去廚房煮濃茶的小丫鬟,回到小過山亭外,腳步卻一頓。

  有些不明狀況地,看向涼亭內。

  一手執著小扇的九殿下,為伏在絨毯上睡著的姑娘打著涼風,趕著蚊蟲。

  身後花開錦繡,綠意蒼翠。

  容渟聽到小丫鬟的動靜,抬眸看了過來,淡聲說道:“輕聲,把茶放下。”

  看著小丫鬟時,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即使麵龐漂亮到令人心生悅然,卻顯得更加的生人勿近。

  冰雪一樣,隻可遠觀。

  丫鬟垂著頭,在容渟淡漠視線中,將茶盞奉到了石桌上。

  可她一時疏忽了一些,青瓷碰到石麵的聲音響了一些,還是使得睡夢中的薑嬈動了動腦袋。

  容渟皺著眉,神情有些不悅。

  趴在石桌上的薑嬈緩緩抬起頭來,白皙的臉頰上引著點紅印。

  容渟看向她,溫聲問道:“醒了?”

  手中拿著的圓扇放回到了石桌上。

  薑嬈睡得臉有點發燙,低頭看著墊在石桌上的絨毯,明白了什麽,撈起圓扇來,擋著自己發燙發紅的臉頰,有些慌亂地問容渟:“你在這待了多久?”

  容渟如實相告,“隻是一炷香的功夫。”

  “我方才,做夢的時候,沒有說胡話吧?”

  薑嬈忽然緊張極了,從圓扇後露著慌亂的兩隻眼睛,偷覷容渟。

  容渟咳了一聲,低下眸子,濃密的睫毛。

  聲線中有九分堅定地說道:“沒有。”

  還有一分心虛。

  薑嬈鬆了一口氣。

  送茶的丫鬟這時說道:“姑娘,您的妝有些淡了。”

  薑嬈探究的目光看著容渟。

  她睡著了,又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隻能指望容渟,看他是否知道。

  容渟順著她說自己做夢的話頭,解釋說:“剛才你做了個夢……夢裏,哭過。”

  薑嬈眨了眨眼。

  眼皮微微有些不適,她還以為是剛睡醒才會這樣,原來真的哭了。

  想不到她在夢裏哭了,實際也真的哭了。

  她怕妝花,頓時有些淩亂,手中的小圓扇將自己的臉擋得更嚴了,緊張問她的丫鬟,“我現在臉上的妝,醜嗎?”

  小丫鬟還沒答話,倒是容渟先說道:“不醜。”

  丫鬟在容渟之後說道:“隻是臉頰上的脂粉淡了些,姑娘底子好,看不出什麽來的。”

  薑嬈這才有些放心。

  但看著容渟還是坐在輪椅上,就有些傷心了起來。

  剛才夢裏夢見他腿傷好了。

  她做的大多數夢,一向夢不到自己。即使夢到,也像是在旁觀一樣,事事身不由己。

  即使看著自己,也像在看別人。

  但今天這夢,卻給了她一種她可以掌控的感覺。

  真實無比,代入感強烈。

  甚至夢裏的她清楚地知道是夢,比現實裏膽子更大,肆意妄為,想什麽就做什麽。學過的規矩和禮數簡直都喂了狗,沒一樣剩下的,比耍酒瘋還厲害。

  一想到夢裏的她和個傻子一樣,抱著他的大腿拍了拍喊“是我的”,一點名門貴女的端莊和矜持都沒有,薑嬈臉忽然有點黑。

  還算數,二的一半是一,兩條腿隻要一條。

  堂堂九殿下,那麽金貴的腿,被她當成了菜市場的豬肘子,自作主張地占下一條。

  她竟也敢。

  “……”

  薑嬈用小圓扇擋著自己的整張臉,不忍回憶。

  即使是夢,她也覺得,她的臉快被自己給丟盡了。

  等到日後他真的像夢裏那樣站在她麵前那天,她肯定不會像夢裏那樣胡鬧。

  她要做個正常點的姑娘。

  薑嬈沉痛心想。

  ……

  隻是餘光中看到容渟今日的穿著,薑嬈忽又皺了皺眉。

  他這衣裳,怎麽和剛才夢裏一模一樣?

  好像場景也差不多。

  是說這夢很快就會發生了?

  薑嬈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

  不知道是因為在夢裏是仰視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個子真的很高,他站起來後的身形顯得格外高大,遮下來的蔭涼給人一種能將人完全罩住的感覺,肩膀寬闊,是比她想象中還要挺拔帥氣的模樣。

  這夢隻要把她踢走就是好夢了。

  小團扇後,薑嬈的彎彎眸子笑成了月牙眼。

  容渟見她一直盯著他的腿看,手指微微繃緊。

  下意識就想認錯。

  剛才還不如真的跪下了,興許他心裏還好受一點。

  小丫鬟給薑嬈和容渟各倒了一杯茶。

  隨後,站在薑嬈一旁,為薑嬈理著她因為睡著、貼在額頭上有些淩亂的額發,問道:“姑娘方才夢到了什麽?怎還哭了?”

  薑嬈的語氣敷衍搪塞,“也沒什麽,夢裏抱著個豬肘子,哭了。”

  容渟一口濃茶剛入口,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清雋的麵龐泛起不正常的紅。

  引得薑嬈側目,“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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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渟渟子:認錯第一名有什麽用,還不是被說成大豬蹄子

  知道不是夢後的嬈嬈子:我現在就去藍翔進修一下挖掘機技術然後挖個大坑把自己給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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