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風聲瀟瀟，吹動樹影婆娑，西闕山迎來了年末的最後一場冬雨。

  梳著團子頭的少女提著八角宮燈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停在微闔的門前，喚了聲先生，提醒書房交談的人時間差不多了。

  很快，書房門被人從裏麵拉開，單歸寧出現在門口，看了眼態度恭敬的少女，沒說話。

  “初夏，送二叔回去。”

  單遙知的聲音是一貫的溫和，從光影斑駁的書房傳出。

  初夏頷首:“知道了，先生。”

  她微微側身，比了個“請”的動作:“二爺，這邊請。”

  單歸寧跟著初夏走了兩步，回頭看向書房。

  青年正坐在窗戶邊翻看著桌子上的文件，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的側臉，被柔和的燈光切割出鋒利的棱角。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他抬眼看向他，頷首微笑。

  單歸寧收回視線，跟著少女快步走了。

  他的兄長於前段時間回國，還送回了帶走的兩位親信，老太太竟然什麽都沒用就收下了，甚至把洛風派遣到單遙知身邊。

  族裏那些人都說，單歸心這是在向自己的兒子、單家現任家主示好，而單遙知，作為幼年時被父母拋棄的受害者，他勢必不會接受父親遲來的示弱。

  他們興致勃勃的議論，似乎已經親眼目睹了單家兩代家主互相撕咬的滑稽場麵。

  可惜沒能讓他們如願。

  單遙知接受了父親的親信，甚至把洛風調派到自己身邊帶著。

  而單歸心，除了從回歸的洛風洛花口中得知單歸心回國的消息，單家還沒有任何人見過他。

  時間久了，看戲的人逐漸失去熱情，有人按捺不住，借著單遙知已經掌權的名頭，攛掇老太太和長老們把單歸心從族譜上除名，徹底驅逐出單家。

  單遙知年幼時，他們保留男人的最後一點顏麵，是想著他隨時可能回來。

  眼下單遙知長大成人，又有老太太在背後為他出謀劃策，留著單歸心也沒什麽用了，不如直接趕出去，省得以後他惹出什麽麻煩來，拖累整個單家。

  “近百年來，單家人已經習慣現在這樣大隱隱於市的生活，不想再摻和進外麵那些亂七八糟的麻煩事當中去。”單遙知問他對現在的單家有什麽看法時，他是這麽回答的。

  現在的單家已經積累了足夠後輩們揮霍的財富和人脈，也是到了把舞台留給年輕人的時候了。

  “二叔說的是。”單家家主對這個觀點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隻是感歎似的說道，“這個家族……已經老了。”

  老了，遵循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條律，握著老一輩打拚下來的資源，墨守成規，故步自封。

  年輕的當家人站在窗前，看著外麵飄搖的風雨，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雖是他的二叔，但從小到大，他似乎從來沒有看透過他的想法。

  不管是被毒藥折磨得不生不死的時候，還是被以保護的名義送到國外自生自滅的時候……

  很多次，看著這個年紀輕輕卻靜如死水的家主，他會有種詭異的恍然感——這樣的人是最適合單家的，也是最不適合單家的。

  “單歸心回國前，去了一趟聯盟總部。”年輕的家主自言自語，“他離開聯盟後，聯盟立刻聘乘風的代理人抓他回去。”

  這個消息，單家早就知道了。

  他回應家主的話:“是的，長老們要將他族譜除名，也是因為這個。”

  單家好不容易急流勇退走到如今這一步，不能讓一個單歸心壞了全局。

  他能理解族人的想法:“因為牽扯到聯盟，他們比較敏感。”

  要是別的家族也就罷了，偏偏是聯盟，而且還扯出乘風……一群亡命之徒組成的組織，什麽事做不出來？

  “關於祖母說的事，二叔是什麽看法？”

  “……”他哽了一下。

  單歸心是他的兄長，他能怎麽辦？

  麵對他的沉默，家主隻是微微笑了笑，溫聲道:“我明白二叔的意思了。”

  初夏停在院子門口，把八角宮燈擱在牆邊的架子上，拿過門邊立著的雨傘遞給單歸寧。

  “二爺，慢走。”

  在單家老宅這八進八出的大宅院裏，單遙知的院子位於東南角最不起眼的角落。

  這是他幼時生活的地方，接手單家後，老太太提出讓他遷到曆代家主所居的永安閣，被他拒絕了。

  不懂這位年輕的家主在想些什麽。

  單歸寧接過初夏雙手捧上的雨傘，道了聲謝，走進雨幕。

  ……

  等單歸寧走了，單月從書房內室出來，走到桌子邊立住。

  單遙知合上手邊的書，靠在椅子上揉著眉心:“這麽晚了，回去休息吧。”

  單月心裏有疑問，看他心情似乎不錯，猶豫了片刻，問道:“遙知，顧小姐把你從小黑屋放出來了嗎？”

  聽單月說，洛花在顧渺兮麵前出言不遜，結果被顧渺兮給打進了醫院，然後顧渺兮遷怒單遙知，把他給拉黑了。

  揉著眉心的動作一頓，單遙知放下手，側臉看少年，似是好奇:“要是沒放出來，你能幫我嗎？”

  想起那個氣場有點點強大的女明星，單月毫不掩飾自己的無能為力:“我可以讓單雪去顧小姐麵前替你多說說好話。”

  “……”

  “你會回答我的問題，說明顧小姐把你放出來了。”從小跟著單遙知，單月對他的脾氣有所了解，“遙知，風清常說女孩子最會無理取鬧，我以前覺得他這話有失公正，現在看來，挺有道理的。”

  少年年紀不大，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單遙知笑問他:“你認為渺渺在無理取鬧？”

  單月點點頭:“洛花今天的舉動不是受你指使，她不該遷怒於你。”

  “坐。”示意少年在對麵坐下，單遙知給他倒了一杯茶，“你以為，顧渺兮生我的氣，是因為洛花對她出言不遜？”

  “嗯。”單雪是這麽說的。

  “不是這樣的——顧渺兮生氣，是因為洛花對風清的態度。”

  對風清？“她對風清一直都是這樣的態度。”單家很多人和洛花一樣不喜歡風清，見了麵少不了冷嘲熱諷。

  “是，洛花一直是這樣的態度，所以，這是我的錯。”風清作為他的朋友，他的下屬沒有給與對方足夠的尊重，是他的錯。

  單月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

  他換做顧渺兮的立場想了想，總算能理解女生的做法:“遙知，你要好好哄哄顧小姐。還有洛花那邊，你已經放縱得夠久了，要不要我去警告她？”

  得了老太太的青睞，那個女人越來越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再不給她點教訓讓她收斂一點，指不定會惹出什麽麻煩來。

  “嗯，順便告訴老太太洛花的情況。”看看他的那位祖母是什麽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