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起蒹葭
作者:南淮羽      更新:2020-12-16 10:37      字數:2543
  位於涼王府一角的百姹樓上空無一人,八層獨具江南風格的亭亭高樓之上, 懸了滿壁的華衫字畫在垂了白虎皮, 粉飾得如雪般潔白的壁爐兩側陳列著。

    空蕩蕩的樓中,屈佶跪坐在鋪了以短茅長蓍相互編織而成的側席間, 手拂古琴低聲問道。

    “…公子,您可想好了?”

    “屈老, 這一組畫很不錯的。”

    蕭世離推著輪椅,並未看向屈佶用深褐獸皮卷了, 鋪在地上用來醫治的各色刀針草藥, 而是扭頭專注地看著千百年來仍保存完好的古畫華衣。

    他微微牽了嘴角笑著, 眼神一眨不眨地盯了麵前那副乍看之下,幾乎平平無奇的幾幅陳舊的墨畫, 眸色罕見地溫柔起來,喃喃道。

    “來, 您看不見, 我來講與你聽。

    這第一幅畫, 講的是先皇春遊, 領著宮中皇後與一眾貴妃賞花。

    領頭的那個年輕貴妃似乎很愛笑,追著一隻小小的白色蝴蝶撲在花叢中, 身畔是迎風低垂的無數蒹葭。

    當時的小皇後息茗遠遠地坐在垂了輕紗的轎子裏,這位貴妃則和其他花枝招展的貴妃們離得遠遠的,身旁隻有一直望向她的年輕皇帝。

    第二幅圖,是滿城海棠花開,鎮國公主練劍結束, 枕了一樹落花入眠。

    廣儀殿下果然和九兒很像。那個時候,九兒的母親昭平公主也在宮裏呢…還有之前那幅畫裏的年輕貴妃。

    她們似乎很是要好的樣子,畫裏的鎮國公主枕著劍睡在樹下,另外兩個人偷偷躲在海棠花樹旁。

    昭平公主湊在那個貴妃耳邊悄悄地嘀咕著什麽,華衣的貴妃則躡手躡腳地舉著花枝,彎了眼睛笑著,想要將它湊到酣睡的好友鼻間輕撓。”

    “……”

    屈佶聽著如今已然落魄的蕭家公子溫柔地述說著畫中的場景,沉默了一會兒,啞聲開口。

    “告訴我…第三幅畫,是不是畫了身穿西北軍甲的將軍率兵入朝,單膝跪在大殿上,麵前是鳳袍金裳的年輕皇後?”

    “是了,最後那幅畫上還題了‘刀槍海棠,落箋成灰’八個字。”蕭世離點了點頭,原本僅存的那一點溫柔在他的臉上消失殆盡,露出了他本來的清冷麵孔。

    “屈老,那個將軍…是白盛還是元禛?”他若無其事地問道。

    “怎麽可能是白將軍?”

    屈佶不自覺地冷笑,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穆地收住了口,“那當然是元禛,白盛他從來不會給任何貴族下跪臣服。

    蕭公子你其實不必詐我,你說的那句詩,是薔短吟的初稿,剩下的幾句都是白盛當年一邊喝酒痛罵老皇帝,一邊寫了的…我當時就在旁邊看著。

   老夫當年還未眼盲的時候,曾經在揚州有幸見過那一組寫了初稿的畫。我想,就算是過了數年,它也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北涼的府內!”

    “當然,它確實不可能出現在這裏。”蕭世離微微一笑,抬手似要撫上古畫,語氣中居然略微有些痛楚。

    “我剛剛是騙你了。

    那一組畫是我幼時所見,它們現在應該還在江都的某個宮中掛著吧…不知道我這次去的時候,還有沒有機會再看一眼。

    我麵前的這幾幅畫的,是千年前的修羅殿之戰以後,黎族先祖深夜混在多年未見的城中集市上睹物思人,意外和白日裏被敵軍衝散的紮朵相遇的事。

    一代英雄與美人在北疆的夜色下圍著風爐興高采烈地吃著涮羊肉,結果渾身上下沒帶一子錢,被小二識破身份後沿街狂奔,一路大笑著衝到了胤然最高的城牆上,和等候在此會合的高祖差點一起跳下去。

    最後還是紮朵背著銀槍提了裙子,在城牆上朝浩浩蕩蕩追來的居民們跳了一支朝鶴舞才勉強作罷…其實也很有意思的。

    蘇氏紅瞳,臨風而舞…也難怪能得到兩位開國豪傑的傾心。您真該看看,什麽叫美人一顧傾國色。”

    “千年前的事老夫沒興趣,你說能傾國的美人…如今眼前不就是有一位?”

    屈佶搖了搖頭,“我雖然眼盲,但心卻沒盲。蕭公子你以奴隸之身傾心於北涼王的小女兒,為了她而治療腿疾,甚至可以棄半生性命於不顧。你真以為我什麽都看不出來?”

    “是奴隸之身又如何?”

    他忽的冷冷地笑了,語氣中隱隱帶有一絲偏執,“半條命而已,殿下能在我眾叛親離,流離失所時向我伸出手,我就敢把我這顆肮髒到骨子裏的身子連著心一同挖出來磨成肉糜,任她處置。

    殿下她是我的人,我隻求做的事能保護她,也算是應了這一句話。至於其餘的人怎麽說我,我並不在乎。”

    “終究還是少年啊…”屈佶默默歎道。

    “罷了,不談這個…如果你成功,我此生還能站立多久?”他繼續問道。

    “最多二十年。”

    屈佶又歎了口氣,“公子,你隻給了我半個月的時間,老夫隻能幫你到這裏了。

    剩下的路,還望公子可以自己走下去。”

    “二十年對我而言足夠了。”

    他點了點頭,然後順便擺了擺手,忽然意識到麵前的老人壓根看不見,不由得苦笑,拾起地上四指粗的麻繩將自己牢牢地綁在了輪椅上。

    “…屈佶,你還是說錯了,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他喝了流月從雲州辛苦尋來的,號稱是喝了便可以沉沉睡去再無痛苦的半碗藥湯,望著膝上用來給奴隸用刑的束口繩出神,抬手拿起了它,輕聲喃喃道。

    “動手吧,再不動手…我怕我會後悔,沒在此刻最後再看她一眼。”

    ——

    “殿下,您真的不去看一眼阿離?”

    流月第四次小心翼翼地扭頭望向百姹樓,腦補了一下蕭世離此刻被割骨入釘的場景,忍不住冷汗津津。

    她哆哆嗦嗦地看著自家這位麵色不變,仍然悠哉悠哉地靠在院子的池子旁喂魚的主子,心裏簡直要對她敬佩得五體投地。

    黎九正拿著盤子撚了些魚食,一點一點地朝水麵擲去,似乎沒有注意到旁邊的人似的。

    小侍女心道自家主子不愧是能勝任修羅殿的人物,心愛之人就在不到百米遠的地方忍受著抽骨之痛,她還能在此泰山崩於麵前而不變色。

    真真是非平常女子所為。

    魚食很快就投完了,流月扭過頭,正想替主子再去抓些的時候,忽然發現黎九正保持著這個泰山崩於前而不變的姿勢,手裏已經開始不自覺地掰那個倒黴的漆木盤子,緊接著直直扔進了湖裏。

    流月:……

    “殿下那是金絲楠木的盤子啊您不要隨意亂扔啊啊?!!”

    待看著那精致小巧的漆木盤子“啪”地墜入湖底,身邊的小侍女忽然開始後知後覺地抓狂。

    “啊啊啊怎麽辦阿離他掉水裏了?!”

    黎九頓時緩過神來,和流月一起抓狂,然後焦急地拎起裙子就想去踩湖邊的欄杆,“那是前幾日他給我的親自漆的一套賀禮…怎麽辦怎麽辦我現在跳進湖裏去找回來還來不來得及?!”

    作者:今日考點:三副古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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