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抱抱你呀
作者:南淮羽      更新:2020-12-16 10:20      字數:3180
   黎九她從未想過,蕭世離會是這種想法。

    所以當她看見麵前的少年掙紮著推開輪椅,跪在地上朝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是被五雷轟頂,一陣陣地發懵。

    這世上還有人,趕著想要成為工具的麽?她如此想。

    不,沒有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的麻木與習慣而已。

    “阿離。”

    黎九蹲在了他的麵前,一聲又一聲地,輕輕叫著他的名字,“阿離。”

    他抬起頭,她看見少年望向她的眸子黑而深沉,眼裏卻似蒙上了一層霧。

    濕漉漉地,像什麽孤零零縮在角落裏,獨自舔著傷口卻被人發現的小獸。

    既危險得難以接近,又忍不住惹人疼惜。

    “為什麽你不要求我,把你當成朋友呢…”黎九眼神飄忽地看著他,喃喃地開口,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為什麽阿離,你要一遍一遍地去確認,自己究竟有什麽用…”她用指尖拂過蕭世離垂落在臉側的發絲,停留在了他落了一枚淚痣的右眼角上,眼神清澈如水,帶了暖意。

    “你很有用,比任何隨從,任何官家子弟,任何王公貴族…都要有用。”

    卞唐人常說,右眼帶淚,乃不詳之兆。亡國克親,皆出自於此。

    管他呢,黎九默默地想,揚起嘴角衝著他肆意地笑。

    他將來是無人不懼的卞唐宰相,再後來會是一統四海的千古一帝,可如今卻是她的人。

    蕭世離想要亡國,那就隨他來,若是旁人再敢提起他克親,自己就打斷那人的腿。

    反正眼下,也無人敢反抗北涼狼女。

    他不把自己當人看太久了,在宮中時如此,在蕭家亦是如此。如今,僅僅是需要別人去看著他,告訴他。

    “…不過,阿離可不是工具呀。”

    少女軟軟的歎息聲埋在了蕭世離的肩頭,將笄之年的女孩身體柔軟得不像話,卻又帶了北疆女子特有的刁蠻殺氣。

    她呼呼著像條小狗似的,毫不顧忌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在身上蹭了又蹭,散開的黑色長發在身後水藻般蕩開。

    很是歡喜的樣子。

    “…整天在瞎想些什麽,阿離對我,是很重要的人啊。”黎九呢喃著說著,完全不顧對方的掙紮,戳了戳他的臉。

    蕭世離生在禮法森嚴的卞唐之都,從沒有被人這麽對待過。如今看見她把手伸過來,下意識地以為要挨打,身體就是一抖。

    她見他這樣,不由得呆了一下,又在少年人略顯不知所措的眼神裏,大笑著撲了上去。

    他不僅僅是掌握著她未來性命的反派,更是要陪著自己走到人生盡頭的人。

    “不要怕…你如今是我的了。”書房關著的門扉擋住了外麵喧囂的萬丈燈火,少女閉上眼睛,在他的耳邊輕聲開口道。

    “我也,同樣是你的。”

    ——

    黎錦睡得早了,半夜裏被下人們采辦年貨的聲音給吵起來,揉了揉眼睛披上袍子,就從床上翻身下來。

    年關將近,黎府整個府內都顯得熱鬧了起來,她看著侍從們踩著梯子將燈籠掛遍了整個大殿上上下下的所有屋簷,慢悠悠地掩了朱唇,半閉了眼睛打了個哈欠。

    不錯不錯,黎九之前那套恩威並施的搞法還是很有成效的,如今這個小院子,可是被她打理得紀律森嚴。

    優者給予黃金,劣者責以鞭打,觸犯家法之人被貶為奴,供人驅使射獵。

    結果不知怎麽傳著傳著,就成了她暴戾恣睢,喜好虐殺了。

    可能是因為這丫頭次次處罰殺人,都必定親自動手吧。黎錦扶了額歎氣,再抬起頭時,才發覺自己已經信步到了書房附近。

    房內似乎亮著燈,她剛想推門進去,卻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流月給拉住了。

    “錦殿下,小殿下她還在裏麵。”流月低了頭,語氣似乎有些微妙。

    “嗯嗯我知道。”她沒覺出有什麽不對來,換了隻手推門,依舊想要進去,“你看都這麽晚了,我這不想叫她出來呢。”

    “可是,蕭世離也在裏麵。”

    她忽的抬起頭,一臉你懂我懂的表情,開口問道,“殿下,您現在還要進去嗎?”

    “呃…”

    黎錦知趣地收回了手,一臉故作淡定地撓了撓發梢,“那個…我回去睡覺了。”

    “恭送殿下回寢。”流月笑笑,朝著她拜了一拜。

    “啊對了,流月。”她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地轉身,朝小侍女眨了眨眼。

    “你一會兒也歇著吧,我覺著你家殿下今晚…應該不需要我們去打擾。”

    ——

    年節很快就到了。除夕一大早,黎九早早地就起了床,歡歡喜喜地衝出了殿外,奔向了雪地裏。

    學堂放假,她今日換了一件新的深黛色襦裙,攬在雙臂上的墨色綾錦披帶上麵,用隱線繡了暗銀的雲紋。肩頭則是黎錦從胤然城號稱千辛萬苦帶過來的雪狐披肩,稱得眉間一點石竹花紅得嫣然。

    門外有做完本職的下人們在唱著北疆的短歌,調子雖婉轉,卻爽快明烈,直衝雲霄。她聽了隻覺得耳熟,便忍不住站在殿門口多聽了一會兒。

    “是北涼特有的歸鄉調,相傳是先皇時的一位將軍妻子所作,期盼新年伊始,她的丈夫可以殺遍仇敵,踏雪歸來。”

    蕭世離不知什麽時候推了輪椅,停在了她的身邊。

    自從那晚他們聊過之後,他好像整個人都變了不少,至少沒有之前捉摸不透了。

    她看了他一眼,他目光正平視著不遠處正和侍衛們鬧在一起的黎錦,“剛剛的‘春風三月,願君如故'一句,說的是卞唐的昭平公主,如今已經薨逝的涼王後李棠儀。

    她十八歲時孤身一騎前往北涼,一身白衣與黎鈺於北疆諸天星辰之下成婚。又於八年後的某個春日與涼王告別,送至江南助先皇平亂,從此再無相見。”

    “母親…”

    黎九聽著那曲子被那些人們一遍遍唱著,聲音逐漸擴大。一個又一個人們停下了手裏的工作,轉頭看著他們,然後放下各自拿著的工具,紛紛加入了合唱。

    “聽爾約誓,聽爾南去…不見雪盡,不見君歸…”

    高亢的女聲之中夾雜著雄渾低沉的男音,在黎府低低地回蕩著。黎九看著人群中將手放在胸口,閉眼輕輕哼唱的黎錦,忽然湧上了一股異樣的情緒。

    “那次事件所剩下的,也隻有這首短歌了。”

    蕭世離緩緩推了輪椅,轉身離去,“‘三月叛亂’時,卞唐的叛軍將整個北疆血洗殆盡,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那些唱著曲兒決意候君歸的妻女們,再也沒有等到她們的丈夫歸來。”

    ——

    黎府家大業大,年節時要處理的事情很多。

    蕭世離明麵上還是奴隸之身,不方便出麵。黎九便在黎錦和流月的幫助下,極其艱難地熬過了一個腳不沾地的上午,正準備倒在床上躺屍,卻又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

    “殿下,外麵有人找。”流月的聲音隔了一層門,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進來。”她在床上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門被打開,黎九看見她懷裏抱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弓箭護甲,就是一陣陣頭疼,“流月,這又是什麽?”

    “殿下忘了今天下午一年一度的舞真大會了。”流月笑道,“今年黎錦殿下和小殿下都可以參加,黎府上上下下都很期待呢。”

    城外的獵場上禿鷹低旋,新冒出頭的野草從雪底探出了一茬,隨即被飛馳的駿馬踏過,留下長長的一片禿地,在獵場上一圈又一圈地繞著。

    一旁的人們連忙將馬匹踏過的荒地圍了起來。底麵被削尖的長木棍被一個挨著一個地釘入地下,不一會兒,嶄新的賽道就出現在他們麵前。

    黎錦作為城內地位最高的,在眾人的一致勸說下,不得不下了馬,披了白袍坐在評判席上充當主持。她見城內眾人都來了,便揮揮手,示意大會開始。

    眾馬齊嘯,歡快迅疾的鼓聲在獵場上響起,黎九隻見獵場盡頭揚起了一陣陣煙霧,一匹匹駿馬突破了濃煙,朝盡頭而來。

    兩匹白馬並肩而行,衝在了最前麵。馬背上是一男一女,隨著鼓聲號角做出了各種的驚險動作,惹得圍觀的眾人一陣陣歡呼。

    舞真城的元逐與元薑兄妹,她在學堂的玩伴。

    打前麵衝過來的那位少年一個探身,一把拔起插在地下的標旗,遠遠地拋在了地上,淩厲的眉眼不屑地看了一眼剩餘的參賽者們。

    “元逐!元逐!”

    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陣歡呼聲,少年踢腿打馬,不緊不慢地繞著獵場,淡淡掃了他們一眼,然後看向緊隨其後的白襖少女。

    “薑妹,過來。”他踏馬停在了黎錦麵前,看著侍衛帶上來的黃金,駿馬與狐裘,扭頭對她問道,“想要哪個?隨你挑。”

    “是,大人。”她笑嘻嘻地催馬湊了過來,眸子清亮,卻又恭敬地停在了距離兄長半尺不到的地方。

    “元薑不喜黃金,不如換了那件披風,哥哥已經很久沒有新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