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心中暗道了一句‘果然如此’，但即便先一步猜到了結果，她仍然有些失望，輕抿著唇一時間沒有回應。

  而玉葉則是對這個結果完全沒有準備，直脾氣沒忍住，當即把疑惑問了出來。

  “陳掌櫃您剛不是還誇了這故事可讀性強等眾多優點麽，按理來說這樣的故事是很能賺錢的，您為什麽又拒絕了呢？”

  玉葉的語氣雖然有些衝，但顧瑾並沒有阻攔，因為她也有一樣的疑惑。

  她看得出來陳掌櫃其實是挺喜歡這個稿子的，因為陳掌櫃在誇獎這個話本子的時候，一雙眼亮亮的。

  但陳掌櫃後來拒絕得也很認真，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顧瑾是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很想知道自己這個話本子究竟差在哪裏，斟酌了一下用詞，唇畔微微綻開一抹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這小丫鬟是個直脾氣，有什麽心事都藏不住，語氣不好、得罪之處還望陳掌櫃多擔待。”

  “不過我其實也有同樣的疑惑，不知能否耽誤陳掌櫃一些時間指點我一下，這個故事究竟有何不足之處。”

  “初涉這一行，我還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若能得陳掌櫃指點，我下次寫稿子時一定會盡量規避不討讀者喜歡的地方，然後還來找陳掌櫃合作！”

  陳掌櫃這個書齋也是開了多年了，審過的稿子、見過的人不計其數。

  那些一聽說被拒稿後就態度大變，轉身走人；

  甚至，有些人對他破口大罵，仿佛自己的稿子天下第一，看不上的都是渣渣廢物的人，簡直不計其數。

  可像眼前這個小姑娘這樣，被拒稿後雖然也明顯不太高興，但語氣依舊客氣禮貌，還願意虛心求教的，簡直是鳳毛麟角。

  而且陳掌櫃也的確對這個故事很喜歡，幾乎是憋著一口氣，中途連個茅房都沒去，連貫著看完的。

  覺得小姑娘是個可造之材，雖然這一次沒過稿，但日後不是沒有合作的可能。

  思及此處，陳掌櫃緊皺的眉頭終於鬆動了些許。

  “小姐您太客氣了，指點不敢當，倒是可以互相探討探討。”

  “小姐若是眼下沒有急事，不如稍坐片刻，且聽老陳我說說自己對這個故事的看法。”

  “那真是太好了！”

  顧瑾見陳掌櫃態度頗為和善，本著學習討教的目的，點頭如搗蒜的應了一聲。

  茶水間角落正好有個椅子，玉葉十分有眼力見兒的搬了過來。

  顧瑾坐在陳掌櫃對麵，點頭示意陳掌櫃可以講了，就見陳掌櫃將稿子翻到了偏中間的位置推還給顧瑾。

  “我剛剛也說了，這個故事的可看性完全沒有問題，甚至可以說非常優秀，劇情跌宕起伏、一環扣一環，我很少能看到這麽精彩的故事。”

  “但這個故事的優點雖然明顯，缺點也同樣不少，其中要以女主角女扮男裝從軍這一段最為顯著。”

  聽到這裏，一旁的玉葉當即瞪圓了眼，原本月牙似的笑眼，直接瞪成了小金魚。

  這個陳掌櫃怎麽肥四？

  專門和她作對是不是？

  她覺得小姐這個故事好，他偏說缺點一大堆；

  她覺得小姐這個故事裏最精彩就是女主從軍那一段，結果他偏說那一段的問題最顯著！

  玉葉氣得小圓臉瞬間又圓了一圈兒，不過因為剛剛有過一次出言頂撞，她還立誌要成為小姐的左膀右臂、絕不拖後托，所以這一次不敢帶著情緒再讓小姐難做了。

  因此，玉葉硬生生的忍住了質問陳掌櫃的衝動，打算先聽聽陳掌櫃如何解釋。

  不過雖然玉葉沒說話，但就在玉葉身側的顧瑾還是明顯感覺到了玉葉的情緒有變化。

  見玉葉這一次能硬生生忍住沒發問，顧瑾不由得在心裏默默讚賞了一下。

  與此同時，顧瑾的心情竟然也被玉葉的快速進步感染得放鬆了些，和陳掌櫃的談話少了些刻意的客氣，變得自然了許多，直接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您為什麽覺得從軍這一段問題最大呢？”

  “雖然在當今陛下的統治下，我們大胤國已經多年處於和平無戰的狀態，但早年間的確有許多驍勇善戰的女將軍出現。”

  “比如還健在的定遠侯的老夫人，當年在抵禦北狄進犯中立下大功，可以說我們今天享受的繁華盛世，有很大程度都是女將軍們的功勞。”

  “總不能因為如今的朝堂已完全沒有女性參與，所以連話本子裏出現女將軍都不允許了吧？可是這畢竟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啊！”

  顧瑾這幾句話問得還挺犀利的，她是在直言不諱的挑開了一個一直被人規避的關於女性地位的問題。

  陳掌櫃打從第一眼見到顧瑾的字，就感覺得到這個小姑娘心性不一般，所以聽到這一連串的問題竟然也不覺得奇怪，反而是摸了摸小胡子道。

  “恩，既然小姐這麽問了，老夫也不和小姐兜圈子，小姐說的那個原因，多多少少會有一些吧。”

  “畢竟當年出現不少女將軍，是因為當時的局勢，但這麽多年過去了，大胤國早已沒了女將軍，甚至女官都沒有了。”

  “不過這並不是老夫拒絕這個稿子的主要原因，女將軍這種話題雖然可能會被人反對打壓，但隻是話本子而已，讀來就是一樂，老夫開書齋這麽多年，還有點人脈，不至於出大問題。”

  “但關鍵就在於，稿子裏的女主是女扮男裝！”

  陳掌櫃突然正色道：“女子混入軍營，這是大大破壞軍紀的行為！”

  “你想想，女孩子與一群糙漢子同吃同住，這成何體統？雖然沒發生什麽，但也實在是有損閨譽啊。”

  “話本子裏的主角，決不能有這種瑕疵，萬一看過的女孩子有樣學樣，豈不是亂套了？”

  “還有小蘭遭遇暗殺逃跑這一段，探花郎已經成為朝廷命官，派殺手這麽敏感的事怎麽可以亂寫呢？”

  “而且殺手在夜間行動時，小蘭分明可以提醒繼母和弟弟，但她並沒有，從而導致了無辜之人被牽連喪命，顯得小蘭太過冷酷絕情，與大家喜歡的溫柔善良的女子形象相去甚遠……”

  陳掌櫃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有點收不住了，劈裏啪啦點出了稿子裏無數個毛病。

  不過講了這麽多，其實說來說去，顧瑾覺得陳掌櫃拒絕稿子的重點還是在‘有損閨譽’這四個字上。

  陳掌櫃雖然沒有表現得多麽過激，但骨子裏畢竟是個地道的古代男子，語言中細枝末節之處都能透露出他的真實想法。

  哪怕顧瑾早就對這種結果有準備，但在聽到了這麽多批評與質疑後，還是難免失落。

  在古代寫個話本子，怎麽這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