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弘文館，有必要嗎？”承明殿內，皇帝對於這份奏報足足看了半個多時辰才緩緩抬頭，看著言起山道：“帝都有皇家太學院，還有國子監和武英殿，再加上弘文館，是否稍顯多餘？”

  “陛下是擔心到時候招不來學子，白白讓陛下丟人了？”言起山微微一笑，轉而低聲道：“陛下可知，就在寧王大婚的當日，帝都各大豪門，紛紛驅逐了家中一部分年輕學子，要將其放逐在外。”

  “真有此事？”言起山隻開了個頭，皇帝卻瞬間勃然色變，轉而直接站起身來道：“老東西，你怎麽不早說？這肯定是陳玄禮幹的，他泄露了承明殿內崔浩以死相逼，要求朕推行九品官人法的消息。”

  “所以這些世家已經做好了準備，就是要借助崔浩來和陛下反複糾纏，逼迫陛下答應他們改科舉為九品官人法，如此一來更好的掌控天寧的大權。”言起山毫不猶豫直接接過皇帝的話茬，也沒理會對方為何抓了崔浩，卻放了陳玄禮。隻是自顧自道：“這個舉動世家幾百年前幹過，三家下注，到時候不論哪一家一統天下，他們都坐收漁翁之利，最後能和皇族共分天下。”

  “他們休想！”皇帝臉色變得鐵青無比，聲音之中帶著難以言明的怒火道：“天寧開國之根基就是科舉，若是朕當真答應了此事，那百年之後還能有臉去九泉之下見曆代先皇嗎？到時候你我都是天寧的罪人，朕絕不會妥協。”

  “被世家放逐的這些人都是各大家族中反對九品官人法的中堅力量。”皇帝的怒火言起山視而不見，隻是一五一十繼續道：“這些人都明白，大勢不可違，九品官人法不光是危害寒門，堵住了百姓上升之路，更是壟斷權力之後，豪門一家獨大，必生禍患。他們看得明白，所以不能被自家所容，此時驅逐出去，一來是為家族保留火種，二來，也是排除幹擾，從而集中全力和陛下死磕到底。所以，陛下要有所準備，以後類似於崔浩這種人，隻怕會層出不窮。所以老臣才想出了這個法子，將這些放逐的世家子收攏到一起，以他們之力匯聚寒門士子，合力對抗世家逆流，如此陛下才有可能擺脫他們的糾纏，高舉禦座之上，坐觀成敗。”

  這種話一出口，嚇得鄭大監臉色大變，這種涉及到權力爭鬥的核心，曆代參與其中的人都不會被上位者所喜，但是言起山卻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仿佛就是在和皇帝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這不由得讓他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大概滿朝文武之中，也隻有眼前的言起山才能旁若無人的和皇帝討論這種事情，而不必擔心後者的清算。

  “你的意思是朕要借力打力，是嗎？”皇帝緩緩的坐了下來，沒有看到鄭大監的表情變化，隻是若有所思道：“隻是這些人終究都是世家子出身，真要他們去出手對付自己的本家，隻怕未必能下得了手吧？而且一旦如你所言，成立弘文館，這些人如果要背叛，豈不是朕親手把權力送到了他們手中？”

  “所以陛下對於弘文館的期望是什麽？”言起山看著對方言之灼灼道：“要說對付世家之心最強烈的，當屬寒門，畢竟被壓製了數百年一直沒有出頭之日，即便是到了本朝，科舉出仕之人，大多也是來自世家，寒門子弟少有能出沒朝堂之中。若是陛下有這個擔心，應該刻意在弘文館中招納寒門子弟進入其中，有他們在，世家子即便想背叛，那也得有機會才成。”

  言起山對於皇帝的心思可以說是揣摩了極致，這個時候將寒門推出來，不僅僅不會給皇帝造成偏袒寒門的印象，反而讓皇帝看到了借力打力的新所在，寒門牽製世家，玩得好的，隻這一招就足以消弭後患，甚至於反手就能克製世家大族的反撲。

  “說起寒門，這滿朝文武，估計也就隻有月生對他們另眼相看了。”皇帝微微沉吟之後轉而看著言起山道：“他在刑部征辟的那些人現如今有什麽動靜？和世家子同台競技，當真不落下風？”

  “處置吳家，燕王出手那是幹脆利落吧？其中領頭的是李元，但是辦事的其實是寒門子弟。”言起山朝著皇帝點頭道：“陛下也看到了，吳家整個案件處置不僅僅行動迅速，而且證據和處置方法也是有理有據，其中曾萬全為首的寒門子弟功不可沒。陛下若不信，找個機會，讓他們進宮親自問詢一二，就知道其才學如何了。”

  “是啊，本來朕對月生的法子也不抱什麽期望，隻是覺得這孩子初到刑部，朕若是不給他撐腰，隻怕就沒人買他的賬，但是沒想到，還真讓他闖出了一番天地了。”皇帝自言自語的同時，語氣也變得緩和了不少，點點頭道：“李元是世家子弟，卻能對吳家果斷出手，出乎朕的預料，曾萬全這些寒門子弟不負眾望，朕也看在眼裏。說起來，月生雖然看似魯莽，其實倒也有些內秀，這種法子他既然已經用過，而且效果頗佳，那朕也可以試試。”

  “弘文館也讓他參與進來，若有成績優異的學子，可以優先考慮進入刑部試試身手，然後再如你若言，重新安排。”皇帝看了一眼言起山之後轉而道：“但是言相務必親自把關，一來別讓他那個脾氣把朕的弘文館變成了練兵場，二來，要謹防有些人渾水摸魚，攪了朕的好事。朕可是對弘文館抱有希望。”

  “陛下放心，老臣做事，又豈會給他們任何機會？”言起山冷笑道：“不顧陛下大業，妄自菲薄，還以為如今的天寧是幾百年前的魏朝，要挾陛下，老臣又豈能放過他們？”

  “好了好了，朕都沒生氣呢，你別氣壞了身子。”皇帝擺了擺手，他是真真切切聽出了言起山話語中的怒火，所以緩緩開口笑道：“你我可都是上了年歲的人了，這些事挑個頭，讓月生他們去辦，誰敢不聽你的話，別客氣，你是他們的長輩，該打你就打，該罵你就罵，朕不管。”

  “對了，昨日朕看到若蘭最近憔悴了不少，怎麽回事？”皇帝下了丹陛之後，拉著言起山邊走邊想起了此前的事，隨即道：“別是生了病吧？”

  “最近，若蘭她，確實大病了一場！”言起山聲音不自覺的變得有些低沉，不過隨即搖頭強笑道：“多謝陛下關心，若蘭和夢姑娘關係甚好，得她醫科聖手調理，其實已經大有好轉，比起前些日子好太多了。”

  “一夢的手段確實出神入化！”皇帝哈哈一笑，轉而自顧自點頭道：“若蘭得她醫治，那你是不用擔心了，我說呢，自家的寶貝閨女病重，你卻忙的四腳朝天，渾然不顧，原來如此啊。”

  “她們幾個孩子都長大了。”言起山這句話是有感而發，言若蘭此前的事倘若讓他早點知道，或許結局就不會是如今這樣。他此前可是當著蘇月生的麵提過，要促成兩人成親的。結果如今到了這般地步，他是再也說不出口了，所以此刻言起山是難得的顯得有些灰心喪氣。

  “是長大了！”皇帝悠然一歎，隨即道：“若蘭有看上的人嗎？你我君臣一場多年，若蘭是你的女兒，那也是朕看著長大的，朕記得她小的時候朕還親手抱過呢。你要尋覓到合適的人選，不用藏著掖著，朕給你做主賜婚，自家的孩子，自然要風光一點。”

  “老臣就這麽一個女兒，所以也不想委屈了她，隨她去吧，她自己看上誰，老夫就選誰。沒得到時候選了個不如她意的，還自己做了個壞人。”言起山此時說的是真心話，到了如今這個份上，實際上甚至於已經容不得言若蘭去選擇了，他現在就隻有一個念頭，幫著對方盡量把路鋪好，至於剩下的，他也不敢再多做他想。

  “你呀是，把女兒當成了兒子養，算了，朕回頭幫你張羅張羅吧。”皇帝啞然失笑，言起山的性子他可是清楚得很，在他麵前有時候都獨斷專行，連皇帝的話都敢直接反駁的一個霸道臣子，居然在女兒之事上有這種念頭，還真是讓他意外。不過也就在這一瞬間，皇帝似乎明顯是想到了什麽，轉而目光灼灼道：“老東西你看人一向很準，但是看自家的女婿隻怕未必有這種眼光，所以你的這個女婿，朕來幫你選。”

  這一句重複的話讓言起山豁然一省，隨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頓時苦笑之餘，隻得點頭。皇帝操心言若蘭的事還不如說是在操心言家，畢竟在他身居高位的時候，言家就算是不參與角逐，實際上自身的烙印是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了。這還幸虧他自己沒有親生兒子，否則的話，隻怕這件事還真未必能辦得成。

  不過這一瞬間，他的心頭倒是湧起了一絲新的希望，所以朝著皇帝露出了一絲苦笑道：“陛下，老臣還是盡快把弘文館的事情落實吧，若蘭，陛下若是覺得合適，老臣沒有意見，而且老臣的心思很簡單，隻要若蘭能夠幸福，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憐天下父母心，朕比你，好不到哪去！”皇帝被這句話說得也跟著歎息了一聲，點了點頭之後，臉色也變得和對方一樣，唏噓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