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政不想觸黴頭，特別是眼前這個能被奉為大秦軍神之人的黴頭。

  特別是如今這個特殊緊要又令人尷尬的關頭，雖然眼前這個男人明麵上是自己未來嶽父的不二人選，趙政也不敢去賭，更不敢去試。

  方才聽見郭起如此說，趙政一點也不敢馬虎。

  想再次混水摸魚，打個馬虎眼混過去的太子殿下，笑著道：“王爺，話也不能如是說不是，規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不是，幾百年前老祖宗說的那套說辭：非趙姓者不可稱王，如今也該改改了！王爺為我大秦立下這赫赫戰功，坐這個王位自然是無可厚非，而我也素聞李將軍在北地更是青出於藍，世襲罔替王爺這個平等王位，我覺得……也無可厚非不是？”

  郭起突然轉頭，眼神玩味地看著眼前這個未來女婿，麵帶著說不出的笑意。

  這等笑容，直看的趙政心裏發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於是隻得低頭下去，不敢與郭起對視。

  看了許久，就在趙政快要頂不住郭起這般冷冷盯著他的目光的時候，這個中年男子終於微微歎息一聲，眼神移向天空，道：“殿下，臣托大說一聲你我丈婿二人，竟是沒有這點坦誠麽？這裏四下無人，殿下一身修為怕是也堪堪將要突破八脈一品，還不敢與我這樣一個老頭子絮叨絮叨麽？”

  趙政聞言，先是怔了怔，隨即回過神來，便是哈哈大笑。

  的確，自己的確算是膽子小了一些，在這個安陽皇城之中，竟是沒有這等魄力，與一個年近半百的人說些話。更何況這話題扯出來，於郭起百害，於他趙政隻是無利罷了。

  趙政笑了笑，便也坐直了身子，道：“是我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王爺想和我聊什麽，皆可暢所欲言，就看今日政是否會讓王爺失望了。”

  郭起微笑點了點頭，道：“臣就問殿下一句話，這個平等王位的世襲罔替，殿下覺得陛下能給犬子李信否？”

  趙政想我不想，幹幹脆脆，道：“李將軍戰功卓越不假，可若是想受這等殊榮，怕是還有些距離，因此得之概率，不過一比九九而已。”

  郭起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那殿下覺得，此次陛下去北地將李信召回，又是意欲何為呢？”

  趙政這次眉頭皺了皺，卻是舒展開來，道：“這個，總的來說，怕是凶多吉少，世襲罔替是假，鴻門殺生倒有可能是真的！”

  郭起也似乎未曾想到，眼前這位太子殿下，能將這等旁人都諱莫如深的事情，如此清清白白的擺在台麵上來將，更是對這當事人講。

  郭起臉上的驚訝也僅僅閃過一分，隨即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他等了許久，這才道：“臣沒有看錯殿下，殿下也未曾讓臣失望。”

  趙政微笑幾分，說道：“王爺謬讚了，在下就是二愣子了一回。”

  聽著趙政如此打趣自己，郭起也隻是笑了笑，隨即又說道：“殿下說的一點不假，陛下此番能讓犬子回這安陽宮來，多半是為了將他殺了，除掉這個有可能讓未來的大秦帝國乃至整個天下都不穩定的因素。”

  說著，他回頭看了看趙政，算是意味深長。

  也察覺到這等目光的太子殿下，似乎也覺得郭起這等眼光有些說不出的意思，或者說是不太好說出口的意思。

  趙政明白，大致就是：若是殿下你能爭氣一些，你爹又何須親手毀滅這大秦帝國裏本該是被你將來利用的一把利刃呢！

  趙政略微有些尷尬，輕聲咳嗽了幾聲。

  郭起將目光從趙政身上移開，看著遠處，淡淡說道：“殿下，你覺得臣會不會造反？”

  被問道這件事的趙政想都不想，直接搖了搖頭。

  郭起笑了笑，道：“陛下也相信！”

  趙政臉色變了變，沒說話。

  郭起又問道：“那殿下覺得，此時北上的犬子李信又會不會造反？”

  趙政這次回答便不再幹脆，而是苦笑著搖搖頭，道：“這個，請恕小王不知道！”

  郭起又笑了笑，道：“我相信，信他不會造反！”

  趙政微微錯愕，不禁覺得好笑，甚至覺得眼前說出這句話的郭起，都好像泛著那麽一絲絲的幼稚。

  似乎看穿了趙政心中所想，郭起回頭，微笑著道：“若是我如今去了若雲宮中，向陛下保證，他也會相信！殿下信不信？”

  趙政愣了愣，漠然地點了點頭，隨即便想說話。

  郭起伸手製止了他，道：“殿下是想問我，為何都說了陛下回信，為何不去向陛下保證呢是不是？”

  趙政心裏一陣驚訝和詫異，覺得自己在這個男子的麵前，突然好似變得沒了秘密，像一個時刻裸奔的人一般。

  郭起輕笑幾聲，道：“因為這是他李信的罪！也是我郭起的罪！”

  這話說的趙政不明所以，於是也不準備開口打斷，便是呆呆等著，等眼前的郭起為自己解答掉這個疑惑。

  郭起起身，朝著遠處能微微照到幾點月光地方挪了挪位子。

  他雙手負立，看著隻露出來一道月牙的光亮，長出一口氣，說道：“自打我郭起手中掌握北上大秦的三十萬鐵騎的時候，便已經就背上了這等罪名。一輩子也休想褪下，而李信也是，自打他成為我郭起的義子，便背負上這等罪名，一天也未曾卸下。”

  他突然聲音激動了幾分，道：“嗬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怕我未想過造反，可是我郭起有造反的能力，李信也有造反的能力，而這！就是我的罪！也是他的罪！”

  說完，他回頭看著眼前的趙政，微笑著說道：“殿下，現在你可明白了麽？”

  不說恍然大悟，起碼也是覺得眼前這位大秦平等王說的有幾分道理的趙政，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

  郭起微笑著又坐回原來的位子上，道：“殿下，我不會讓李信回安陽城的，盡管這已經算是抗旨不遵的殺頭之罪，也不會讓他回來，就當是我郭起。替他把這個頭給殺了吧！”

  郭起說的平淡，趙政卻是心中如同驚濤駭浪一樣，久久不能平靜。

  許是任誰也想不到，這個大秦的平等王爺，被人奉為軍神一般的人物，卻已經做好了為自己一個義子去赴死的準備。

  趙政一瞬間相信了郭起說的話，李信不會謀反，隻是他的罪，便是擁有謀反的能力！

  趙政一瞬間覺得有些悲涼和絕望，他第一次懷疑起了自己。

  這如今一切的一切，好像真的就僅僅是因為他！一個大秦帝國的堂堂太子，卻沒有一個王府義子來的令人信服，來的更有本事。

  就因為如此，為了這個天下，為了大秦這個存世幾百年快要一統天下的帝國，便是要將這一個個的天大的人才，從這個位子上抹去，完完全全的抹去。

  趙政臉上第一次也露出幾分對自己的懷疑疑惑，自己從小為自己披上的這層廢物太子的外衣，如今卻要如此多的人為他擦屁股，對也不對？

  不等他心中繼續思索下去，郭起打斷了他。

  “殿下！”

  趙政從恍惚間回過神來。

  郭起笑了笑，說道：“這抗旨不遵的罪名，殿下知道該是什麽下場，我為這大秦天下立功赫赫，可單單一個平等王的位子，就是已然在這朝中不知道喚起了多少豔羨的嘴角。此番若是坐實了這個名頭，就算陛下念在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真的不會將我置於死地，而也難免被朝中大臣如白溫之流落井下石，屆時便也由不得陛下了！”

  趙政一直靜靜聽著郭起的話，最後便長長出氣一口，無話可說。

  郭起說的這些話句句都是實話，句句都讓人沒法找出回旋餘地來。

  將這個慘淡又不得不說是事實的狀況和盤托出，郭起淒涼笑了笑，道：“殿下，屆時蘭蘭怕也已經嫁於殿下為妻，這個妮子心軟善良，沒多少城府，想來不是日後能總掌後宮，母儀天下的人選，因此我不求她能做殿下的太子妃，甚至日後做殿下未來的皇後，我隻希望，在不多日以後，在殿下與蘭蘭成婚之後，能頂得住這滿朝文武對我落井下石的遷怒，莫要牽連她，如何？”

  趙政深深歎息，第一次覺得無能為力！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艱難地點了點頭，說道：“王爺放心！隻要我趙政在這大秦做一天的所謂太子殿下，就沒人能從我的東宮裏頭將人拿出去，日後蘭蘭也一定是我趙政的皇後，永遠的皇後！”

  郭起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眼前這個未來女婿的肩膀，道：“殿下心中也不必如此，人力有限，哪裏能事事順心呢？自古無情最是帝王家，可說的不僅僅是君王的冷酷，更多的是身為帝王的無可奈何。別人的家便是家了，而殿下和陛下的家，是整個天下！”

  趙政皺眉，重複了一句從郭起嘴裏說出的話：“君王的家！是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