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了下上去的師弟張雲海，這個今日相比於平常日子算是被叨擾厭煩的不得了的老道士張雲陵這才一步一個腳印回到了自己的北鬥峰上。

  不同於風風火火的張雲峰，老道士似乎覺得幹啥都得腳踏實地，走路也是。

  北鬥峰離三清大殿比較遠，老道士走的很是悠閑，時不時的還哼幾句當年做道童的時候從師父那裏聽來的幾句童謠，幾十年來也就會這幾句。

  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嘴裏哼著三歲小孩才會唱的打油詩，場麵無比滑稽，但是沒人看見。

  回到住處，老道士瞥見院外西邊那片今日下午才被師弟張雲峰施了一次肥的菜園子，不由得嘴角抽了一抽。

  抬頭看了看天空，月亮照的山上還算名堂，本來就沒多少瞌睡的老道士來了興致，準備再照顧照顧這個自己喜愛的不行的菜園子。

  趁著月色挑來溪水的老道士張雲陵又重操舊業，一瓢一瓢的往菜園子裏潑著水，並且重點照顧了一下下午被張雲峰尿的那一塊地方，味道屬實是不太好聞。

  正當張雲陵澆水澆的起勁認真的時候，前方石桌旁不知何時便坐了一個邋裏邋遢的老頭兒。

  老頭披頭散發，身著一件灰色的道袍，讓人依稀可以辨別出這是一個年近百歲的老道士，或者是一個撿來道袍穿的老乞丐罷了。

  從懷裏摸出一把瓜子，邋遢老頭磕著瓜子看著前方往菜園裏澆水的張雲陵，目不轉睛。

  澆水的張雲陵猛地聽到“咯嘣咯嘣”的聲音，心中一喜，隨手丟下手裏的水桶，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盤腿坐著的老道士仍然磕著瓜子，眼神裏淡然，看著前方的張雲陵。

  走上前來，對著這個邋遢髒亂的老道士跪拜而下，張雲陵恭敬道：“徒兒雲陵，見過師父！”

  老道士麵色不改，將手裏那一把瓜子丟在桌子上，扣了扣滿嘴的黃牙，道：“起來吧！何必在意這多禮數呢，這整座龍牙山上知道我活著的不也就你一個了麽。”

  張雲陵這才起身來，給這個乞丐一般的老道士，也就是自己的師父倒上了一杯茶水，送上前去。

  茶水是涼的，師父最喜歡喝。

  許是天下除了張雲陵已經沒一個知道，這個一人教出龍牙五絕的“玄”字輩的老道士如今方還健在。

  騙了趙政說自己叫張摶，其實名叫張玄摶的老人也似乎對這江湖興趣不大，隻有張雲陵知道，自己這個年逾耄耋的師父此生已經沒什麽遺憾，自打將掌門的位子交給自己失蹤後，就準備在這龍牙山脈裏了卻殘生了。

  隔幾年或者一段時間可能在自己這個較為偏遠的北鬥峰上看看，卻是除了這裏哪裏也不去，除了自己哪個也不見。

  張玄摶喝了一口自己喜歡的涼茶，招呼著徒弟張雲陵坐在一旁，又拿起桌上的瓜子磕了起來，道：“怎麽，這小子在山上住的還行沒？有沒有犯渾。”

  給師父重新添了一杯茶水，張雲陵這才開口，道：“太子殿下今日才來，住的還算習慣，有雲海招呼著，不妨事的！”

  老道士張玄摶將手裏的瓜子三兩下磕完，瓜子皮隨手扔在地上，道：“如此最好了，不妄老頭子我專門在道上堵他一回，好好引領引領，指不定道祖留下的那句讖語可就靈驗了。”

  張雲淩苦笑一聲，似乎很是無奈，道：“師父，雖然道祖他老人家飛升前留下了那麽一句“大秦起，帝星爍，龍武千載不落沒”的讖語，可也並不就代表如今的太子殿下就是這個帝星了不是，再者說，龍武千載不落沒，跟咱們龍牙山有什麽關係呢？”

  不理會張雲陵嘴裏這句有些許像是辯解的話語，張玄摶擺了擺枯槁的手，搖了搖頭，道：“雲陵啊！不用在說了，你我都知道的事罷了，你這掌門做了二十多年自然是越來越精明了不是。”

  張雲陵聽得真真切切，也知道的明明白白，他攥起拳頭，身體略微有些顫抖，道：“可是…可是也無需師父你如此做啊！”

  言語間盡是不甘和不舍，這個平日裏和顏悅色的龍牙山掌門人此時竟然憋著眼淚，他想信這句龍牙山上自道祖坐化飛升就流傳來的讖語，卻又不想信它的後半句。

  “星至龍牙災禍多，玄字擋劫方得過。

  三載之期不能保，萬世寂滅天不錯。”

  後麵比前麵更長了幾句的讖語似乎盡是不好的事物，而如今“玄”字輩的師叔師伯全都走了，隻剩下自己的師父，卻不想是為人擋劫的。

  自古擋劫之人，向來十死無生！

  看了看自己這個始終過不去心結的大徒弟，老道士歎息一聲，道：“你也不必太過悲傷，這一天不還沒有到來不是，說不定你這二十年來一直待在山上為我這老不死的祈福真就感動了上蒼呢，也不知是何劫難，說不定上天還就留我一命呢！”

  不敢看自己師父，眼神悲涼的張雲陵似乎有些哽咽，不敢說話，自己整整二十年為自己的師父辟穀祈福，就是想將來這劫難來臨之時能化解一二，盡管他自己都知道這情況小的可憐。

  歎了口氣，老道士張玄摶伸手拍了拍張雲陵的脊背，神色由蕭索轉為一絲欣喜，自腰間摸出幾張銀票和幾錠碎銀子，還有幾個銅板，道：“前幾日堵這小子的時候遇到幾個蟊賊，反被這小子給劫了，不過繞是太子殿下，這些小錢入不得眼，被老頭我給撿了個便宜，雲峰老是毀壞山上，雲閣要買些器具草藥，你拿去當做填補的銀錢吧！不能讓雲海一個人出。”

  張雲陵低著頭，沒有接過，老道士便放在桌子上，又道：“待在這容易被發現，我得走了，日後我再來找你。”

  仍然伏在地上，張雲陵不敢抬頭，道：“恭送師父！”

  衣袍摩擦空氣的聲響傳來，張雲陵知道自己的師父已經不見了。

  身著道袍的半百老人自始至終伏在地上，身體抽動，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