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怎麽說緣分呢？”鄭邦搓搓手掌，笑了笑：“我保你是猜不到——我是這次儀式選中的那個異鄉人——我們恐怕要在這靈堂裏待上好幾天。”

  “什麽？！”肖蕭差一點跌倒在地，整個人鬆鬆垮垮地不可置信，猛抬起頭：“你……怎麽，怎麽會是你？！”

  “不能是我麽？”鄭邦撓撓頭，仍是不解——這肖蕭說不認得自己，但為什麽聽到異鄉人是自己，卻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樣？

  可如果她認得自己，不該高興才對麽？

  鄭邦實在想不通，誰知道這肖蕭埋頭就往他懷裏紮來，雙手使勁按在他肚皮上，用力推得鄭邦後退幾步。

  “怎麽了？”他大惑不解。

  肖蕭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裏卻有些發嘲：“怎麽，怎麽會——怎麽會是你！”

  她反複在嘴裏咀嚼這麽兩句話。

  “是我不好麽？”鄭邦納悶兒了。“再說，你不是不記得我了麽。”

  “我……”肖蕭一咬牙，道：“我沒空跟你扯這些有的沒的，你你你，你到底是怎麽回事。藍鳳凰大人不是說，異鄉人被擱淺在了村外麽？”

  鄭邦眯起眼：“她真這麽說？”

  “昨天她特意為儀式算了一卦，就是這麽說的。”肖蕭點頭。

  “可我來了啊。”鄭邦說：“我倒是知道山霧提前了，所以昨夜就趕回村子。”

  “你……你就不該來！”肖蕭往鄭邦敦厚的身體上使勁推了推。

  “到底出什麽事了？”這下就算鄭邦也意識到不對勁了，他抓起肖蕭的一條胳膊，露出篤定的神情，不問個水落石出，他是不會放肖蕭離開了：“你好好跟我說，這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你們都這麽怪怪的？”

  “唉……”肖蕭歎了口氣，仍墊著腳往遠處探望左右，眉頭緊緊皺起，模樣看上去十分焦慮，像是在等什麽人。

  “說了你也不明白。總之……總之你趕緊走吧。”肖蕭說。

  “走？”鄭邦搖搖頭：“事到如今，我怎麽能走？再說了，現在村子早就被山霧籠罩了，我又能走去哪裏？”

  “你怎麽這麽不聽勸呢！”肖蕭跺了跺腳，湊到鄭邦耳朵邊，小聲說：“你要還是不走，恐怕……恐怕就遲了。”

  “難不你還能吃了我？”鄭邦打趣道。

  老實講，被肖蕭吃了，也無所謂。他是有這樣的想法。

  “總之……總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在這裏……最好，最好能人間蒸發了才好。千萬別再來找我了，我們就當不認得，也沒有見過麵。”

  肖蕭使盡吃奶的力氣，想要把鄭邦推開，卻發現他根本就紋絲不動。

  “到底有什麽事？”鄭邦有些生氣地問道：“連我也不能說麽？我……我們以前不是約定過麽？”

  “約定？”肖蕭抬起頭，愣住。

  “你不記得？”鄭邦說：“小時候，一打雷，你就嚇得哇哇哭——我那時候給你許過諾——我說，你但凡是害怕，我但凡是聽到知曉，哪怕隔山高路遠，也要去護著你。”

  鄭邦這話說的率性，肖蕭的臉色卻“嗤”一聲紅到了脖子根。

  “你……你這都把什麽話放在嘴邊？？這都是多少年前的兒戲了，你還當真。”

  “即便不當真，難道當年咱倆的情誼是假的？”鄭邦問。

  肖蕭沒法回答了，她背過身去，歎了口氣。

  “你也曉得不假。”鄭邦接過話繼續說：“那還有什麽好猶疑的？這事兒還不好解決麽？你有什麽難處，隻管跟我說，我替你想辦法，不就是了麽？”

  “難處……”肖蕭兩根手指打著轉，唉聲歎氣地皺起眉頭：“鄭邦，我沒有忘記你。”

  “果然。”鄭邦眉開眼笑，然而還沒高興多久，肖蕭就搖了搖頭。

  “但我們不能見麵。”

  “為什麽？”鄭邦不解。

  “就因為，我是繼承人，而你是被選中的異鄉人。”肖蕭說。

  “是為了避嫌？”鄭邦點點頭：“我不說，也沒有人會說，你自然也不會跟別人提起——我們也不談這些公事，敘敘舊，不會有人在意的。”

  “不行……絕對不行。”肖蕭眉頭皺的更緊，急道：“你，你快讓開吧，我真的有急事。”

  鄭邦猶豫了。

  該不該讓呢？他見到肖蕭小小的身軀在自己的身下使勁拍打。

  “你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就讓你過去。”他蹲下身來，決心要替肖蕭解決眼前這件麻煩事，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然而肖蕭的神情卻變得更加古怪，兩條細長的柳葉眉簇成一團，身體篩糠一樣抖個不停，即使鄭邦雙手緊緊握著她，仍然止不住地抽動，聲音也變得發虛。

  “不能……我什麽都不能說。你別問了，鄭邦，你，你讓我走吧。”

  “你到底怎麽了？”鄭邦臉色一沉。

  “我說過了……我們真的不能見麵。有人……有人不希望看到這一幕，更不希望有人威脅到她——所以，所以求你了，你別再問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肖蕭回過身，整個人像是依附在一片冰冷的陰影之中，沒了一點兒生氣。

  鄭邦還想問，忽然身後傳來一道冰冷低沉，毫無情緒波動的女聲。

  “肖蕭大人，您說的“有人”，是誰呢？”

  鄭邦一回頭，猛地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露出那招牌式的微笑，湊了過來。那笑臉就像是陰沉天空降下的陰霾，籠罩在肖蕭的臉孔上，嚇得她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是藍鳳凰。

  鄭邦甚至有一種錯覺，有一種藍鳳凰的身影還遠高於自己，陰影籠罩在自己和肖蕭的身上的錯覺。

  但他有時候發現，這也不全然是一種錯覺。

  藍鳳凰的笑容裏像是有一種能讓人僵硬的毒素——鄭邦機械式回過頭的時候，就發現肖蕭已經呆立發怔，整個人石頭一樣一動不動，連眼珠子都沒了光色，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肖蕭？”鄭邦扯了扯肖蕭的衣擺。後者仍舊不動。

  藍鳳凰又是笑了笑，她微微斜身，插身到了肖蕭身前，目光炯炯地看向鄭邦。鄭邦自然不怕，但是藍鳳凰的視線裏還有責難的意思。

  “鄭邦老弟。”她紅潤的嘴唇微微扣動，鄭邦往後退了一步。

  “你這是在幹什麽？”

  “我在跟老朋友敘舊。”鄭邦如實說道。

  “老朋友？”藍鳳凰歪了歪腦袋。

  “肖蕭。”鄭邦努努嘴。

  藍鳳凰的臉色一變，笑容仍不動，但是臉色卻肉眼可見的沉了下來：“肖蕭大人是我們村子的繼承人，鄭邦老弟，你也是懂規矩的人，知道該怎麽稱呼不是麽？”

  鄭邦不答話。

  “你說，你是肖蕭大人的故友？”藍鳳凰問。

  鄭邦點點頭。

  “肖蕭大人。”藍鳳凰回過身，半蹲下身，雙手牽住肖蕭的兩隻胳膊，笑容可掬的問：“有這回事嗎？肖蕭大人，鄭邦老弟真是你的朋友？要是你的朋友，那我們可就要對他做些“特別的對待”咯。”

  肖蕭的肩膀一抖，聲音木然說道：

  “我不認得他。”

  鄭邦聽了，頓時臉漲的通紅：“肖蕭，你怎麽——你怎麽這麽說——咱們剛才不還在敘舊……”

  話沒說完，就聽到肖蕭冷冰冰地說道：“你別會錯意了，我是將來這村子的家主，代表的是一村人的臉麵，我跟你搭話，純粹是因為你是村子的客人。至於你本人跟我的關係——我隻能說，我從不記得跟你有過什麽交情。”

  藍鳳凰嘴角一彎，朝著鄭邦笑了笑，像是在說“你瞧”。

  “如果沒有什麽事，我這就回房準備儀式的步驟了，時間也不早了。”肖蕭看了鄭邦一眼，又補充道：“作為異鄉人，你要是也有興趣來觀看儀式，我們自當歡迎。但是請不要再妨礙儀式。”

  說完，肖蕭便冷冰冰地消失在鄭邦的視線當中，回到了位於村管所的臥房裏。

  藍鳳凰聳聳肩，說：“肖蕭大人從來對人都是如此和藹，讓你產生了錯覺，也在所難免——所有人見到她，恐怕都會產生“一見如故”的感覺，並不奇怪。”

  鄭邦心裏卻像是絞痛——他實在想不明白，明明認得的兩人，這時候為什麽要當做陌生人一樣對待。

  “藍鳳凰大人。”鄭邦看向藍鳳凰的眼神也在這同一時刻產生了變化。

  “肖蕭——”

  “是肖蕭大人。”藍鳳凰提醒他。

  “好，肖蕭大人。”鄭邦瞪著藍鳳凰，問道：“那我問你，她為什麽會覺得，我這個異鄉人會來不及趕到儀式現場。”

  藍鳳凰笑了笑，說：“因為我是這麽告訴她的。”

  鄭邦眯起眼：“這話什麽意思？”

  “昨天夜裏大霧遮天，大家都以為你到不了現場，你說呢，自然要做好準備工作。”藍鳳凰聳聳肩：“隻是沒想到，你居然還能如期抵達。”

  “你的意思是說，不希望我出現在儀式現場咯？”鄭邦問。

  “我沒有這個意思。”藍鳳凰搖頭：“隻是我們這些打下手的，總得準備好多套方案，萬一你真的來不了，儀式可不會就此打住，一切行程安排也不會因為你擱置。我們也有很多任務，明白麽？”

  “也就是說，你還沒有把我抵達的消息告訴給肖蕭——肖蕭大人，是麽？”鄭邦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