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冷摸了摸手上的操作屏，嫌惡地抖落指頭上黏著的灰塵，搖了搖頭，說：“最關鍵是這老頭兒很可疑，所以我們的審問從他開始。”

  小王吸了口氣，問：“馮局長要來麽？”

  “當然。”趙冷白了小王一眼：

  “一會兒正式開始審問，趙冷，你坐的位置是馮局親自審問的中席，控製全局的按鍵和選擇溝通模式都在你那，你們要說話，摁住話筒邊上的紅色按鍵，鬆開就自動關了，待會室內的燈亮了之後，攝像頭開啟高像素模式，嫌疑人的各個臉色死角我們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兩人盯著攝像頭反複觀摩。

  第一個嫌疑人姓孟，是證物管理處的老員工，三十九，家裏好像隻有他一個人，眉弓很高，說話有點兒結巴。

  他被提出來的時候，情緒還有些亢奮，激動地四處張望，顯然對分局的處理很不認可。

  “先聽聽孟警官的證詞。”趙冷低下頭。“第一印象很重要，小王，你幫我記錄這嫌疑人的每一個舉動，要細致，千萬不能有紕漏。”

  “是嗎？”小王敷衍地答應了兩句，開始研究起眼前的按鈕，眼光充滿了好奇和興奮，小聲在嘴裏念叨起來：“這是什麽……這個，哎喲，這個感覺有意思。”

  “總之一切配合局長的指示，千萬別亂搞。”趙冷眨了眨眼，突然被嚇了一跳。

  原來小王擺弄著眼前的按鈕，陰錯陽差之下，竟然把監視器上的影像調出了色差，一道墨綠的光影打在顯示器的外廓上，恰巧孟警官抬起臉，配合她一身潔然的白衣，宛如一張陰森可怖的女鬼。

  “你幹什麽！”趙冷拽起小王的手，說：“讓開讓開，別胡來，這是馮局的位置，你坐旁聽席上，注意留神就行。”

  小王卻執拗地待在這裏，說道：“局長不是還沒來嘛，咋了，我碰一碰都不行啊？”

  “行！怎麽不行？誰說不行？”小王的話音剛落，老馮就從屋外推門進了來。

  連趙冷都沒注意到身後的老馮，簡直就像是一道模糊不清的鬼魅身影，憑空出現了一樣。趙冷的後背脊柱抖起來，轉過身戰得身姿筆挺，敬了個禮。

  老馮掃了一眼趙冷，視線又回到小王的身上。

  “這就是你要的助手？”老馮問。

  小王不是刑事科的幹事，老馮有此一問也正常。

  趙冷點點頭：“比起這個，先審問吧。一號孟警官情緒有些不穩定。”

  老馮點了點頭，把趙冷叫出了審訊室。

  “不管接下來審出什麽東西來，你一定要把握自己的心態，記住了，小趙，你先是一個警察，再才是徒弟。”

  趙冷心裏咯噔一聲，她趕忙抓住老馮兩條肩膀：“是不是我師父出什麽事了。”

  “別瞎想。”老馮拍拍趙冷肩膀：“先查案要緊。”

  兩人一並回來，大屏幕上的孟警官已經六神無主，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了。

  “讓他冷靜下來，清醒點。”老馮一回到辦公室，立刻命令道。

  畫麵當中，兩旁的警察立刻把事先準備好的涼水潑到這倒黴的小孟臉上。後者渾身一個激靈，爬起身來，忽然嘴裏喃喃罵起街，眼珠滿是紅絲。

  “他怎麽了？”小王不解。

  老馮冷笑：“三天兩夜沒合眼，也就是原來警察，不然早就崩潰了。”

  小王以肉眼不可見的視線白了這老馮一眼，不過他自己也難以掩飾內心的種種洶湧，他輕輕撫動眼前的按鍵，又看了看一旁的卷宗檔案，堆成山的審問查詢資料，還有偌大室內，由他全權控製的這種膨脹感。

  趙冷嗤笑一聲，說：“又是你的小把戲吧？好了，趕緊開始。”

  話音未落，迫不及待的趙冷開始了行動。早已研究透徹的技巧這時候派上了用場，她搓動雙手，一連挑開十幾道推動開關，隻聽哢的一聲，審訊室的對麵，單透麵的玻璃背後，十幾盞耀眼的大燈一瞬間打亮，兩人簡直被看愣了。

  裏麵的孟警官似乎也沒想到會突然來這麽一下子，臉色都僵住了，但他在屋裏顯然是看不到任何人的，愈發的恐懼縈繞在心頭，孟警官站起來，披在肩頭的長發被她披散開來，兩眼迷瞪地四處張望。

  “有，有人嗎？”

  孟警官喊出聲來，他的身影在六道監視器裏來回穿梭，聲音就好像真的一樣，從兩角的喇叭中傳出，趙冷隻頗覺得神奇。

  不過這光亮也實在太強，孟警官被刺眼的燈光照耀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他雙手擋在臉前，趙冷也覺得如果是惡作劇也有點太過了些。

  審訊室大門洞開，闖進來一具幹屍。

  趙冷眨了眨眼睛，背光的巨大光幕傾瀉在這道身影上。啊，不是幹屍。他歎了口氣，是一個身軀比幹屍還要枯槁的瘦老頭，身子骨看起來就是迎風就倒。

  是個滿臉寫著“不高興”的瘦個頭兒警察，身上披著外套，裹在外麵的深色警服鼓鼓囊囊的，臉色赤紅。他掃視了兩人一圈，聲稱自己就是“老劉”。

  小王忽然叫出聲：

  “你就是審訊科的那個劉凱？”

  老劉皺著眉頭，他捋起胳膊，對趙冷跟老人更是一句閑話沒有，兩隻手臂赤條條伸出來，活像剝幹淨肉的雞骨頭，又細又長。

  “是我。馮局長要我來的。”

  老人也瘦，但老人的身盤很闊，身高又異於常人，天生一副陰沉的臉孔，加上骨頭架子夠大，看上去還有幾分闊氣。但這老劉可不一樣，他不僅身子骨又枯又細，身體也像萎縮過一樣，趙冷目測這家夥比她還要矮半個頭。

  誰知道就是這樣一個小個子警察，臉上的怒火沒燒盡，再擰住眉毛，整張臉比揉碎了人造革的皮還要擰巴。

  “誰幹的？”老劉瞪了一眼趙冷，瞧見桌上有些亂。

  “這些都是精密儀器，別亂動。”把趙冷和小王趕到一邊，劉凱跟馮局敬了個禮，道：“局長，按您的吩咐，都準備好了。”

  隻見他細長的指頭飛快敲動，頭也不抬，說完這話，也對趙冷失去了興趣。他指頭飛舞，在鍵盤上落地生輝，一瞬間就敲出一大串的代碼。

  “你們看好了，我隻演示一邊。”老劉嘴裏含糊不清地念叨起來，說：“前麵五個是對燈，這四對照明。”

  老劉指了指趙冷剛才順手挑開的開關，前麵四個的顏色果然不一致。

  “最後一個是強光，是為了給嫌疑人下馬威用的。”老劉手上飛快操作，啪的一聲，便把最大的那盞燈挑熄了。

  老人忍不住出聲讚歎了句，趙冷賞了他一個白眼。

  “後麵這兩個，一個是鎖氣，一個是控製器的開關。”老劉不厭其煩，他把趙冷打開的報警器也一並關了，調節了整個審訊室的電路管理之後，臉色陰沉地看向趙冷，嘴裏咕嚕了兩聲，似乎是有什麽話。

  他跺了跺腳，撓了撓頭皮，板寸腦袋頭上頭皮發麻，眼角都皺出紋路來。

  “怎麽會讓你這樣的人……唉。”老劉歎了口氣，最後也沒罵出聲來，畢竟趙冷算是局長親自指派的人，他雙手兜在胸口，解開大衣的領口，露出鐵鏽一般又黑又硬的胸膛，汗水淋過似的扇了扇，他悶聲坐到一旁，冷冷地盯著趙冷。

  趙冷眯了眯眼，看了看監視器，又看了看燈光和聲音的輸入輸出設備，他雖然對這些都不熟悉，但是看過兩眼，也懂了個大概。

  這老劉三下五除二就把設備的運轉調到了正常檔位。趙冷瞥了一眼一臉怨氣的老劉，摸了摸手裏的話筒，咳了兩聲。

  “那，開始吧？”趙冷招呼了老人過來，兩人端坐在審問席上。從沒真真正正端坐在這樣的審問席問詢，這讓趙冷很是緊張，他拍了拍麥克風，聲音有些顫抖。

  “孟警官，聽得到嗎，孟警官。”趙冷問。

  聲音收放正常，孟警官也聽到了趙冷的聲音，他一臉驚恐，突然喊叫了兩聲。孟警官被抓進這緊閉的審問室裏過了好幾個小時，他壓根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如同趙冷剛開始遭遇的對待一樣，恐慌感縈繞在孟警官的四周。

  “孟警官。”趙冷拍了拍麥克風，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不是能夠傳到那邊去。不過很快，孟警官沉重的呼吸聲就從兩邊傳來。

  “誰，你們人呢，在哪！”孟警官的眉眼之間透露出凝重的恐懼，趙冷吸了口氣，抓住麥克風，說：

  “別緊張，孟警官，我們就在你的對麵。”

  孟警官將信將疑，聲音從她的四麵傳來。直到光線鋪滿房間四周，她才看到這個房間的全貌——壓抑感油然而生，四周的牆麵被粉刷得一塵不染，像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正中間一張固定在地上的板凳恰好夠她一人穩坐著。

  空無一物的房間，就好像把她從這個世界隔離開來一樣。

  “冷靜些，孟警官。”趙冷也有些手足無措，麵對麵的對談他是拿手好戲，可像這樣居高臨下，麵對一個茫然無措，恐懼得連自己都不信的嫌疑犯，他可以說是黔驢技窮，緊張讓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這樣的規勸也顯得沒有力度。

  “你是誰？我，我怎麽看不到你……在哪，在哪。”孟警官站起身，她搖搖晃晃，顫抖的手掌貼在牆麵上，順著四麵的牆根，一邊摸著牆角，一邊走動，像一個眼不可視物的瞎子。她顫顫巍巍走了一遭，更覺得內心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