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慵，大朵浮雲掩住半邊碧空，沉浸在或紫或橘的煙光裏。千裏花田籠在暮色之下，紛紛墜上一層淺淺的煙霞。

  大地之上，那青紫色的牢籠逐漸變得稀薄單調，露出裏麵頗為高聳的二層小樓。有道道金光不容忽視地自青紫法光當中迸脫出來，緩緩織起另一座囚籠。

  正處於將成的囚籠當中的桃花，猛然聽到一聲爆喝，這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好像她快死了一樣，真不吉利。

  察覺到這一點的幾人紛紛聚到桃花跟前，一時間靜默無言。

  桃烈有些戒備地看著神曲，可惜神曲再無更多的動作。神曲同他們一樣靜靜地看著桃花，像往常一般麵無表情。

  桃花已經撐了很久了。小半神魂被毀，隻有死路一條。

  若有來世，投胎做個普通人吧，神曲忽然有些柔軟的想道，仗著天賦異稟而鋌而走險，要走的路注定驚險重重，坎坷不平。

  窗外美景如畫，可惜停留甚短。也就這麽會兒看人的功夫，孟嚐的陣法好像要成了。

  如今自然是走為上計，可藏到何地又躲得開，幾人站在原地盯著桃花，既不死心，也無希望。

  長樂走上樓，看來即便是孟嚐也沒有將樓毀掉的意思，既然如此，他也不要多事了。

  “看好桃花，”桃烈看也不看神曲，走上樓去。

  他們同桃花過了這麽些年，深諳桃花的尿性。即便氣運不濟，卻總能好賴活下來，神魂毀了又有何懼，再拚好便行了。以前又非沒受過傷，隻要腦袋沒掉就能活下來。

  李白擔憂地看著桃花，若是在她的無量壺中躲著，說不定可以好一些。

  “你那壺裏沒有多少靈氣，還不如待在此處。”滾子擠掉白芍，坐在了那張躺椅上。

  “你就不擔心？”李白好奇地問道。

  “要是次次都這麽憂心，我們該遭多大的罪，”滾子安慰道，“頭沒掉就成。”

  “……”

  “……”神曲開始思考這三人的來曆，這是他初次見到幾人，看起來都挺不正經的，難道是桃花一直裝在身上，從未讓他們亮相。

  這麽個莽撞自負的人，能有這份忍耐倒真是不容易。

  興許是感受到了幾人的視線，也興許隻是為了換個舒服的姿勢，桃花麵朝那汪靈泉坐到地上，又沒了動靜。

  一束暖陽碎金似的撒在桃花暗沉沉的衣擺上，晃的桃花半邊左臉有些發熱。

  泉眼不斷地咕嘟嘟冒出水泡，仔細些能聽見他們“啪啪”裂開的聲音。

  這場麵，還真是不符時宜的祥和。

  “對了，這本書還要接著念嘛？”李白鎮定過頭地掏出本藍皮兒話本，表皮清楚地寫著三字，原來是《嬌娥傳》。

  神曲瞥了一眼，看著也不像正經書。他沉下一口氣，既然他們篤信桃花不死，他便不能看著她活過來了。

  可隨即他便看見桃花那方比之深夜還要黑沉許多的印堂，如此死氣沉沉，他又何苦多此一舉。

  隻見他那破爛的衣角晃了一下便沒了動靜，他抬首看去，還是為主人護法去吧，即便主人不需要他。

  還未待他離開，李白已熟稔地翻開話本，無波無折地朗讀起來。

  “……嬌娥情不自禁吟哦一聲，喚得張郎心癢如麻，自難把持。”

  “‘嬌娥，‘張郎一聲呼喊，目露情迷之色，臉含瑰玉之彩，直看得嬌娥綠鬢散絲，珠翠淩亂，削蔥小指牽著鯉綢腰帶點在櫻唇，‘張郎，你可好生無情……‘”

  李白念得快而無調，平淡地好像一鍋白水般。偏偏內容滾如沸湯，叫神曲生生止下去意。

  “……”這都什麽人！若讓主人瞧見像什麽話！本想饒過你們好聽憑主人差遣，可如今……

  “住嘴！”神曲轉過身爆起靈力，整件衣服無風自動，直吹得書頁嘩嘩作響。

  滾子與李白詫異地看向神曲，這人不是喜歡桃花麽，方才一直很可惜地看著桃花不鬆眼，怎麽又突然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看著他們沒有一點戰意的模樣，神曲更加生氣，合著根本沒有把他當回事。

  “不動手便去死吧，”這女人給他帶來的麻煩比他一年的任務都要多得多，早晚要死，幹脆現在一刀二淨的斬斷吧。

  “你什麽毛病？”

  “……”神曲一愣，他是孟嚐的屬下，打他們難道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嗎，“就送你們一起上路……”

  “原來是負心郎啊！”李白恍然大悟，徑直打斷他評價道。

  “什麽？！”神曲一張僵臉幾欲破功，“一派胡言！”

  “嗤～”一股濃煙直射神曲麵門，讓他屏氣跳轉至一旁。緊接著便見平地生菇，一人高三人粗的大毒菇不要錢地瘋長，碰著他便會炸裂散出滾滾毒煙。

  果然不是正經修士，這廝本體應當是株毒蘑菇。

  這等下三濫的招數，也就應付一下低階修士吧。待神曲清開障礙一定神，卻發現自個兒正站在樓外頭正對著千畝花田。

  這是什麽怪招數！

  他興致衝衝重又刺入一樓，一時間竟陷入那怪招之中。

  ……桃花聽著耳跡乒乒乓乓一陣嘈雜，不由得皺皺眉頭，這些家夥有沒有死到臨頭的自覺啊。

  她索性在識海內布上一層結界，飛快地陷入忘我之境。既然她皮肉可生，髒腑可長，那這點損耗的神魂也定然沒什麽大事兒，不就是被強行撕裂開來，那她再強行接回去就成了。

  隻求在這期間，她的身體不要炸開，否則她也不知道能否拚湊回去了。

  與當下的情形相反，此刻，她正不急不躁地牽引著神魂重新拚作一個整體，好填補原先巨大的空虛。

  以她的控魂能力，這些神魂移動拚湊自然不在話下，可她每每卸力，便見那股因為撕裂而生的淪喪之意卷土重來，生要把餘下的神魂撕成零碎，再同歸於盡。

  要如何？要如何擺脫這股淪喪之意。它們生於魂體卻完全不受她的控製，完全是向死而生，以死為命理。

  眼下的情局已越發緊張，可桃花反而一貫的變得更加冷靜。她的元嬰仿佛剝離了識海，潛入四下皆空的虛無當中。

  魂體可受天地萬生的滋養，那麽也定能接受這方天地的寬恕與赦免。

  小至纖草薄花，蟲蟻鼠魚；大至河海礦脈，山川龍骨，自然，也包括靈長妖魔在內，都是天地所演。正如身體發膚一般，魂體更近於天地，更親於靈氣，反而應當更加好對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