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心
作者:硯南歸      更新:2020-12-15 17:18      字數:4869
  聽得那話語, 剛剛殺了個人,情緒正暴躁的陸判想也不想, 怒道,“陰府辦事,誰敢阻撓?是要跟陰府作對嗎!”

  熟練地把一個幹擾陰府辦事的帽子扣過去,陸判方才高傲地轉過頭去看是誰人敢來對他陸大人說三道四。

  “阿彌陀佛。貧僧隻道鬼物害人,不曾想竟還是陰府官員行凶作惡。”

  隨著這聲佛號,門簾被掀開,一個身著玉色袈裟的和尚出現在陸判眼前。一雙褐色眼瞳清透,滿是悲憫。

  正是從千佛寺直接趕來的優曇和尚。

  卻是優曇之前在千佛寺隔空與鬼物鬥法,感應到牽扯左玟魂魄的力量消失,殘留的些許佛力附於鬼物身上。

  因為知道左玟已經無礙,且有別的力量看護,又擔心鬼物受傷後殘害旁人恢複自身。故而沒有去麗澤書院, 而是直接跟著佛力印記追來。就這麽到了城南朱家。

  “你是何人?”

  陸判不動聲色地用法力收了朱爾旦的魂魄, 口吻比先前要和煦的多。拱手道,

  “陰府行事自有陰府的章法, 大師不知各中緣由,未免損傷了大師的修行, 還是莫要插手才是。”

  那陸判做了陰府官員數百年, 還是有些眼力勁的。看見優曇眉心的紅色胭脂痣, 好似廟裏神佛。哪怕不認識優曇,也知曉眼前的大和尚一定是有神通修為的。

  當即起了忌憚之心。

  但他亦還有為官的驕傲, 還是想借陰府的大旗壓人。是以一番話說得軟中帶硬,充滿了官場的風格。

  優曇聽到陸判的話, 神態沒有絲毫波動。

  兩步行至朱爾旦的屍體旁, 覆手壓在那屍體胸口的血窟窿處, 蓋上一層金色的佛光,才又淡淡道,“貧僧不知道何為陰府章程。但看得出,此人陽壽尚有餘數。卻是不該死在今夜。”

  被那雙無情無欲的褐色眼眸注視,感覺到那金色佛力的純粹,陸判心中更是忌憚。

  他今晚受了重傷,不管眼前的和尚是不是參與傷他的佛力來源。陸判都不能接受再打一架。

  放不放朱爾旦的無關緊要,但話已說出口,還是得順著繼續。

  他心道,隻要優曇繼續堅持,他就換個口風把魂魄甩下。屆時留一句讓和尚等著陰府傳喚的狠話,就能不上顏麵的安然退場。

  故而擺出一副凶惡模樣,“和尚這是非要多管閑事,跟陰府過不去了?勸你不要與本官為難,不然到時候陰府追究——”

  不想陸判的話還沒說完,那優曇又摸了摸朱爾旦屍體的眉心後,卻是站了起來,雙手合十。

  平靜道,“這位施主陽魂丟失越久,複生就越是不易。為人命顧,貧僧隻好先動手,再下九幽向陰府解釋了。”

  “解釋”的尾音還未落盡,他掌中的檀木佛珠已然脫手而出,籠著一層金色的佛光朝陸判襲來。

  陸判:……

  和尚一般不都喜歡絮絮叨叨講理嗎?這個和尚怎麽動手這麽幹脆?

  狼狽地避開佛珠,陸判怒道,“你敢打陰府判官?”

  就說話的功夫,佛珠再度襲來,一下子抽到陸判背後。讓他的功德香火身又是一晃。

  此時,優曇方才用那平靜的語氣答曰,“眾生平等,貧僧眼中沒有官與民之分。”

  又將手一指空中佛珠,口中念誦法咒。

  那佛珠金光乍現,展開作環型,將陸判的香火身套在其中。

  佛修天然就克製鬼道,哪怕優曇沒有刻意念法咒,陸判被佛光包圍,也是身上直冒黑氣,痛苦哀嚎。

  沒有片刻就後悔了,大喊,

  “大師,我給!你鬆開,我這就給你取魂魄——”

  優曇遂將佛珠鬆開了一點,讓陸判能夠騰出手來,取出朱爾旦的魂魄。

  就在優曇以佛力牽引那朱爾旦的魂魄之時,忽聽得一聲“相公”,便有一人衝了進來,跪伏在朱爾旦的屍體旁。

  這卻是隔壁屋被這番打鬥動靜驚擾的朱妻。

  朱妻往日被朱爾旦遏令不許過來打擾他與陸判喝酒,每每陸判到來,她都是縮在隔壁小屋,不敢打擾。之前聽到打鬥的動靜,已是恐懼,但又猶豫著不敢過來。如今聽到陸判的哀嚎,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將門簾掀起一個小角。朱妻一眼就瞧見了躺在地上的朱爾旦的屍體。

  她愛護心切,也不顧室內的打鬥場麵,當即跑過來,撲到朱爾旦的屍體邊。

  哭嚎起來,“相公你這是怎麽了啊,誰對你下此毒手……”

  優曇見此,蹲下身,念了句佛號。安撫朱妻,“女施主請稍安勿躁,這位施主陽壽未盡,還有複生之機。”

  朱妻聞言抬起頭,淚眼婆娑看著優曇,“大師此話當真?我家相公真的還有救?”

  優曇微微頷首,便要將朱爾旦的魂魄牽引回屍身。

  不想抬頭看去,卻是視線停滯在被佛珠束縛的陸判身上,頓了一頓,將佛珠收回。

  等到佛珠撤開,那一處看起來是陸判的東西,瞬間化為一隻燒給逝者的紙人,飄飄落地。

  原來是朱妻進來吸引優曇目光的同時,陸判就施了個李代桃僵之法,以紙人代替在原處,自己真靈逃離。

  優曇搖了搖頭,卻沒有追趕,而是繼續將朱爾旦的魂魄拉過來,歸入其體內。

  隻是魂魄歸了體,又要往外飛。卻是因為朱爾旦的心已經被陸判捏碎了,偌大一個血窟窿在胸口。沒有心,性命也難以延續。

  朱妻又哭起來,“大師,沒有了心,可怎生是好?”

  優曇沉吟片刻,拾起地上被打碎的碗碟的瓷片,撇斷過於尖銳的地方,放到朱爾旦心口處。

  然後以大神通將其傷處愈合。

  隨著傷處變小,朱爾旦幽幽轉醒。茫然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和優曇和尚,呆呆問,“我……我不是死了嗎?”

  朱妻喜極而泣,連忙扶朱爾旦起身道,“相公,是大師救了你。”

  就是這起身的動作,也不知是不是牽動了傷口還是如何,朱爾旦猛地抬手捂住心口,喉嚨裏嗚咽,“娘子,我這裏好痛——”

  朱妻聽那語氣,竟似丈夫沒有換心前的親昵撒嬌。一時愣住,眼眶發熱。

  自朱爾旦被陸判換了心,對她日益嫌棄,口氣也越來越差。她已是許久不曾聽到這麽溫和的語氣了。

  優曇見此,對二人解釋道,“貧僧方才急於保住朱施主的性命,將瓷片代替了施主的心髒。但瓷片畢竟不是真的心竅,雖然貧僧已經撇去了太尖銳的地方,但還是留存了一些尖角。若施主的動作太大會使得胸口刺痛。”

  說到此處,優曇頓了頓,又解說道,“然貧僧在施主心口留了一道佛光。隻要施主日後多行善事,不生貪嗔癡恨,助使佛光打磨瓷片。有朝一日,瓷片被磨得圓融,再無棱角,施主便不會心口刺疼了。”

  朱妻是明白事理的人,聽得此語,感激道,“多謝大師慈悲。能保住相公的性命已經是萬幸,妾身一定會幫相公一起行善積德。”

  朱爾旦沒有了進士心髒的影響,恢複本性。他還記得自己在換心期間做的事,對妻子又是感動又是愧疚不已。

  跪在地上,先對優曇磕了個頭,“多謝大師救命之恩,我以後一定多行善事,不敢再生害心。”

  又對朱妻磕了個頭,起身扇了自己兩巴掌,哭著說,“對不起娘子,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

  朱妻抓住他的手,笑中帶淚,“沒事,我知道那不是你。”

  優曇見此,微微頷首,道了聲,“善哉。”

  便轉身出門而去。走到屋外,看了看天上圓月,自語道,“陰府判官罔顧人命,應與一般鬼物同罪。貧僧卻還要往陰府去一遭才是。”

  說罷,念一聲佛號,手指在虛空劃出一道縫隙,步入其中。

  再說陸判,方才趁優曇分心朱妻之時施展法術逃離了朱家。他兩番受創,不敢再在人間逗留,馬不停蹄直下幽冥。

  過了望鄉台,見到熟悉的鬼門關就在前麵,方才扶著路邊山石,鬆一口氣。

  這幽冥之中,沒有光影,亦無植被。來往皆是鬼妖幽魂,陰風颯颯,黑霧漫漫。

  有那引魂的陰差認識陸判者,便停下向陸判問好,“見過判官大人。”

  陰魂們大都哭哭啼啼,不甘於死,請求能夠返回陽間。

  見得這熟悉的場景,又得陰差們恭敬禮待。陸判被優曇和尚搞出來的驚懼,漸漸消退。又恢複了官威。

  整整官袍,陸判問那陰差,“那小鬼,你可知崔府君何在?”

  他因為度朔印被搶好久不敢回地府,還擔憂崔判官也不在。

  那陰差愣了愣,躬身諂笑答曰,“小的才從陽間引魂回來,倒是不知。不過未曾聽說崔府君出去的消息,應當還在府中。”

  陸判點點頭,讓陰差離開。

  看著幽冥界無光的天,陸判眼中劃過一絲恨色,

  “那佛子到底還是嫩了些,隻知救人,到底不如本官老道。哼!佛子本官動不得,凡人本官還動不得嗎?

  小小書生,也不知從何處得到護體法寶。待本官借來崔判官的生死簿,改減你的命數。到了陰府裏,屆時還不是任由本官磋磨出氣?還有那護體法寶……若是得來,我丟失的度朔之印說不得也能奪回。”

  說到此處,他心中火熱。仿佛想到了那個時候拳打鬼王奪回法寶的暢快,又變為得意之態,撫須笑道,“本官就不信你一個凡人,還能翻出什麽大浪來哈哈哈哈——”

  正是得意大笑著準備去找崔判官之時,笑聲還沒將息,忽覺得頭頂一涼。本能預警。

  仰頭看去,卻是一巨大的墨色印璽朝他的頭頂砸了下來。烏光籠罩,隱隱可見“度朔”二字——不是他剛剛幻想的度朔印是什麽?

  心想事成?也得接得住才算。

  那度朔墨印被放大的好似一座小山,威力比在陸判手裏時至少提升十倍。

  烏光之下,屬於度朔山的威懾壓得陸判不能喘息,更無法動彈。隻能硬生生被迫受此一擊。

  轟——

  一聲巨響,墨印壓下,此段黃泉路都輕微震蕩了一般。嚇得遠處過路的鬼差都瑟瑟發抖,險些讓陰魂逃跑了去。

  片刻後,墨印飛起,落於包裹在黑霧怨氣的鬼王鬱荼手中。

  鬼王冷眼看著陸判原來在的地方,那功德香火身已被壓成一團黑氣。還試圖重聚。

  鬱荼遂又用印補了一下。終是看到那黑氣徹底消散不見。

  鬼王眼底猩紅,看看四周,滿是忌憚與本能的排斥。

  待見陸判徹底消忘,感覺不到其存在的氣息,才冷冷道了一聲,“死得這麽輕巧,卻是便宜你了。”

  說完,鬼王看了眼鬼門關以後的方向,一握度朔墨印,迅速離開幽冥界。

  要不是他本能的排斥,不願在幽冥多待,哪能這麽輕易弄死想害恩公的鬼。

  鬱荼與優曇不同,哪怕之前感應到了左玟已然無礙,還是先去了麗澤書院。親眼見到恩公好好的,才轉頭來追陸判。不想一追就追下了幽冥。

  想起自己離開前順手拍下房頂的某個小動物,鬱荼心中有些熟悉的不妙之感。回去的速度就愈發快了。

  而就在鬱荼出手之時。

  酆都大殿之內,傳出一道威嚴的命令之聲,“速去告訴神荼鬱壘,度朔之靈現身了。”

  同時,通往幽冥的半路,一團佛光驟然停滯。

  優曇和尚閉目感應片刻,“怪哉怪哉,那判官怎麽這麽快就消亡了。”

  搖了搖頭,遂調轉方向,回返陽世。

  又過許久,陸判被度朔印壓毀之處,一道陰影緩緩從路邊的山石上顯現。竟還是陸判的模樣,隻是不如之前凝實。半虛幻如過路的陰魂一般。

  “左玟!鬱荼——毀我百年香火身,本官要你們不得好死!”

  恨聲喊完,那虛影便朝著森羅殿快速飄去,再沒有片刻停留。

  虛空中,一團灰霧裏走出個穿著灰袍的道人,望著陸判的虛影遠去,目光極為平靜。

  驀然掐指一算,不禁搖頭失笑,“這怎麽又來一個。”

  —————

  遠在陽間,金華城外麗澤書院內。

  書齋房頂被小七衝破了個大窟窿,潔白的月華透過窟窿,垂直照入屋內。映照出一個有著潔白貓耳的稚嫩少女,害怕地抱住了自己毛茸茸的長尾巴。

  那雙圓溜溜的碧綠色貓眼,看著那個疑似中心人物的書生,眼裏沁滿淚水。

  細聲細氣地,抽泣著道,

  “我,我真的隻是好奇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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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華貓貓:弱小可憐又無助.jpg

  猜金華火腿精的你們是魔鬼嗎???不要問我瓷片為什麽能當心,問就是聊齋畫皮的故事裏,吐口痰都能變成一顆心。聊齋的世界就是這麽不同尋常!

  以及朱爾旦,默認他換心前是個好人。不管死了還是像電視劇裏被討債鬼,他老婆父母都太慘了。所以我給他安排了這個結局,希望小天使們喜歡~~愛你們呀(??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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