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黨人羅織各種罪名，而草擬的《超虛擬法案》，使得這種技術被廣泛商業運用的門檻，提高到了不接受的地步。長達14年的安全調查期，意味著‘伊甸園’公司在拿到牌照前，很可能已經破產；而更可悲的是，很多老人來不及等到意識可以在‘伊甸園’永恒保留的那一天，就已經死去。如果我當選，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參議員魯比尼奧

  趙青示意，由他盯著前方，而張尋寧注意四周。兩人緩步走進濃霧。

  一排玻璃罐子進入眼簾。這些罐子很大，大約2。5米高，以30°角，斜置在架子上。罐子的正麵是透明的玻璃，下麵則是銀白金屬色的。

  罐子上寫著：“我們的使命如燈塔般，照耀那些失去夢想的人類。”這句話的風格，倒是很像FM105。7頻道裏，那個騷貨婷婷小姐，經常說的那些蠱惑人心的鬼話。

  趙青走近些。看到第一個罐子裏上方玻璃罩子已經破碎了，冷霧就是從裏麵冒出來，然後貼著地麵流淌。隱約可見，裏麵躺著一個人，腦袋比常人大了何止一倍——那是一顆被砸扁的人頭，完全看不出原來長什麽樣。

  有什麽東西隔著玻璃罩狠狠砸下去，擊穿玻璃後，又砸爛了裏麵的人頭？

  “這是什麽樣驚人的力量？”

  張尋寧不敢太靠近，他舉著槍警戒四周。那種周而複始的機械聲，已經消失一會兒了。

  趙青觸碰了一下破碎玻璃的邊緣，大約兩厘米厚。他自忖沒這麽大力氣，一拳打碎玻璃，即使有工具也不行。並且從破損的打洞看，打下去的那樣東西，遠比拳頭大得多，完全是……一台小型打樁機。

  趙青突然想起自己七八歲的時候，目擊過的一次首飾行搶劫案。當時金店櫃台的玻璃大致就是這麽厚。他還記得帶著麵具，凶神惡煞般的劫匪，喝令在場所有人蹲下不許動。然後掄起鐵錘砸向金飾櫃台。鐵錘擊中有機玻璃後，反彈到匪徒頭上。他是那天被脅迫的十幾名人質中，第一個笑出聲來的。當然並沒有引起什麽後果，警察趕來時，那名笨賊還沒有醒過來。

  “這不可能啊？除非是大型氣錘的威力。”他起身環顧四周，想象著，發起這次攻擊的，該是多大的一個家夥。

  邊上的一個玻璃罐被損毀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是每一個編號不同。

  裏麵躺著的人，一樣被打碎了頭部，但是可以認出是一個年輕女人。他伸手進去，揭開一塊額骨，上麵還有連在後腦上的輸入線。

  接二連三的玻璃罐裏，都有一具頭部砸爛的死屍，有男有女，穿著短褲和背心，服裝和地麵上的死屍一樣。

  趙青試圖構想之前發生的情景，有一個什麽東西，走過這些裝著活人的玻璃罐，當時裏麵的人可能處於休眠狀態，因為麻醉氣體是從裏麵冒出來的。然後這個勠力過人的東西，用它未知的，但是威力如攻城槌般的武器，一一處決了裏麵的人。這是何等恐怖的一幕？光是相像一下，就讓人不寒而栗。

  他注意到，每一個玻璃罐上都有一個5位編號。從構造看，它的玻璃罩子可以揭開，似乎是一個低溫冷藏庫。也許燈塔靠這種東西，維持複製人最低代謝需求的生存。這樣在投入戰鬥前，就不必喂他們。

  當然，正常人類做不到這一點，也許複製人與人類不同的2%的基因，賦予他們某種冬眠的能力，而在它們入睡的時候，燈塔則同時通過腦機插口，進行必要的數據輸入和思想幹預。

  從情形看，處決並不順利，有人蘇醒過來，進而反擊？但是立即被某個強大的東西打的七零八落——真正物理意義上的七零八落。

  趙青走到一排大約20個大罐子的最前麵時，張尋寧猶在第一個罐子處躊躇難行，他剛剛發現，自己對血腥場麵的抵抗力，遠沒有以為的那麽強大和麻木。

  恐懼催生了他更為敏銳的感覺，那種似有似無的聲音再次出現，這次與剛才略有不同，猶如一萬公裏外，一列蒸汽火車正在靠近。

  他快步到趙青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然後指向那個聲音的方向。聲音來源，就在這個占地接近一公頃的，圓形區域的中心地帶。

  趙青注意到了張尋寧麵色煞白，但是他沒有選擇退卻，而是果斷向那裏過去，一如他的行事風格。

  他們路過的其他維生艙，也是二十個一排。有一些蓋子打開，裏麵空著，看起來，不是所有人都在沉睡狀態被幹掉。地上密布的死屍也印證了這種推測。

  子彈孔遍布各地，可見當時，有一些複製人，拿到了武器，並且以維生艙為掩護進行了抵抗，但是抵抗顯然是徒勞的，它們被燈塔的鐵拳砸的粉碎。

  而這個地方完全成了地獄。

  終於，就連趙青也聽到了前麵的聲音，一種奇特的機器轟鳴聲，可以辨認出抽水機的動靜，和某種轉子旋轉的聲音。他必須讚歎張尋寧的語言表達能力：如同某種石磨碾過或者腸胃裏發出的咕嚕聲。如果讓他來形容，恐怕很難如此貼切。

  什麽東西正從兩排維生艙中間的通道靠近。趙青示意隱蔽。兩人一左一右，躲到兩側的維生艙後麵。

  遠遠的，霧氣後麵，一座巨大的碉堡狀機器，正緩緩靠近，伴隨著巨型風扇的轟鳴。可以看到前部坐著的，不倒翁般的自動駕駛機器人。

  這輛古怪的車子，就從滿地的屍塊上碾壓過來。那些屍體連同霧氣，從它底盤的邊緣地帶被吸入。

  張尋寧恍然覺得，自己看到的，其實是一部超大型掃地機器人，是專門來清理屍體的。

  這輛清掃屍體的無人駕駛車並不孤單，其上方方伸出一根罐子，通向後麵的另一輛外形古怪的車子，那輛車四四方方，高大且無頂車輛。

  可以看到人體血肉被第一輛車粉碎後，從那根管子裏噴湧出來，倒入後麵跟隨裝載車的頂部漏鬥。

  整個場麵，如同行駛在農田裏的聯合收割機和一旁跟隨的卡車。

  燈塔的爪牙，竟然正在如此無情地收割人類。

  兩輛車子駛過趙青時，冰冷的血霧灑到了他的臉上，他下意識地用袖子擦了擦臉。再看另一邊的張尋寧有些不對頭，他猛然跪倒在地，然後如同哮喘病人般開始掙紮。趙青意識到情況不妙。

  突然而來的恐怖場麵，讓自恃見過屍山血海的老兵張尋寧，在錯愕間也無法適應。進而引發胃部痙攣。當然，引發嘔吐的，並不全是屍體被打成肉泥後收集的場麵，而是燈塔踐踏人類如畜生的冷酷本質；這種引申開去的聯想，帶給張尋寧冷徹心扉的恐懼，一種張尋寧此生從未體驗過的恐懼。

  根本無法控製，嘔吐物從嗓子眼噴出來，立即堵住了他的呼吸器。他幾乎被嗆死，於是一把扯掉了頭盔，開始咳嗽並呼吸。

  趙青幾乎緊貼著裝滿血肉的裝載車，飛奔過去，摘掉自己的頭盔塞給張尋寧，然後麻利地給張尋寧的頭盔更換呼吸濾罐。

  空氣裏含有濃度很高的獸醫用的麻醉氣體，從這裏的複製人的下場看，顯然是很有效的。麻醉氣體的重量比空氣大些，越接近地麵濃度越大，張尋寧吸入時，碰巧蹲著。

  趙青屏住呼吸，飛速更換被穢物，堵塞的濾罐；那邊張尋寧將他的麵罩捂住嘴，使勁吸了幾口氣，不過從他越發遲緩的動作看，應該是嗆入不少麻醉氣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