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第一次見到這位指揮官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然而到了現在……那些悲慘和恐怖的畫麵在眼前一一閃過，我再也無法相信，他真的抱著好的意圖。

  現在的特遣署變成這樣，說不定，都是這個人的問題。

  但想到如今特遣署對Evol的立場，再想到李澤言的身份和船上的Evolver們，我還是不免有些擔心。

  梁季中的聲音適時響起：“特遣署不請自來，還請多擔待。”

  “哪裏。”李澤言道：“身為戀語市的普通市民，我很樂意為特遣署提供一切幫助。”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梁季中下了口令，我聽見零碎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有一支隊伍走了進來。

  我急忙蜷縮起來，不敢亂動。

  掌心李澤言的手指卻動了動，似乎在安撫我。

  隻聽他淡淡開口：“這是華銳負責海外貿易線的頭號貨輪，指揮官有什麽任務，不妨告知。”

  梁季中似乎笑了兩聲：“沒想到華銳總裁日理萬機，運輸貨物這種小事也要負責。”

  “少有的幾次失敗經驗告訴我，凡事都要親力親為。”李澤言道：“不知道我們資本家的這套理論，指揮官是否能聽明白。”

  我心頭一跳，總覺得這兩句話有點熟悉，沒等我細想，指揮官又開口了：“畢竟領域不同，理解上多少有些差異。”

  “但萬變不離其宗的道理是，要給手下的人機會。”

  “我想，你應該明白。”

  李澤言輕嗤：“哦？所以你親自帶隊，就是為了給他人機會？”

  “你是聰明人，繼續打太極對你我來說，都是浪費時間。”梁季中四下裏打量了一眼，狀似無意道：“你身邊的那位私人助理，今天怎麽沒看見？”

  我心中疑惑，悄悄數了一下視線範圍內的幾雙皮鞋，果然沒有看到魏謙的那雙。

  李澤言輕笑出聲，這個熟悉的感覺像是一種勝利的預告。

  細碎的腳步聲從另一側傳來，我循著聲音偷偷望去，才發現這間辦公室裏還有另一個小房間。

  緊接著，魏謙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範圍內。

  而我此刻在意的卻是……明明有別的房間，李澤言為什麽要我藏在這裏？！

  掌心的手指又輕輕牽動了一下，我看向我們虛握在一起的手，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雖然身後就是驚險的不俗之客，但有這雙手和背後的這個人，我心頭還是暖熱起來。

  魏謙低聲道：“總裁，您要的貨物清單報表在這裏。”

  李澤言接過他遞上的文件，低頭翻閱著，頭也不抬地開口：“指揮官似乎有事找你。”

  魏謙忙道：“啊？找我？指揮官找我有什麽事嗎？”

  海麵上徐徐飛過幾隻海鷗，發出陣陣低鳴。

  門外傳來另一道腳步聲，我聽見一個特警打報告的聲音，接著是窸窣的耳語聲。

  房間中有許久的沉默，半晌，梁季中冷冷笑了聲：“李先生，佩服。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李澤言並不在意他話中的諷刺，隻道：“你想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梁季中臉上閃過一瞬陰霾，沉聲道：“但希望你記住，一片海隻是這個世界的一個角落，而這整個世界，並不會順應你的航線運轉。”

  “近來社會上的議論和流言，還煩請李先生做好心理準備。”

  “華銳總裁和‘無名島’的關係，我想，很快便有真相了。”

  “您會對今天說過的這些負責嗎？”

  李澤言恰到好處地打斷了對方的話，一手輕叩桌麵，我麵前的另一雙皮鞋向前動了兩步。

  律師道：“總裁，為了日後的信息存檔和核實，這次特遣署來訪的全程錄音已經在這裏了。”

  李澤言輕聲提醒：“如果指揮官先生有其他問題，隨時可以向我們的法務部門谘詢。”

  又是一片劍拔弩張的沉默，許久，我才聽見指揮官的聲音：“打擾了，告辭。”

  那聲音裏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李澤言：“不送。”

  看著特遣署的隊伍逐漸遠去，我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李澤言似乎做了什麽動作，身邊的皮鞋紛紛離開我，安靜地等待著，隻聽見他叫我：“出來。”

  我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跺了跺自己發麻的雙腳。

  他已經站起身來，走到我的麵前，嘴角微勾：“腿麻了？是要我抱你出去嗎？”

  我慌忙擺手：“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李澤言唇角輕輕一動，很快又壓了下去：“特遣署的船很有可能會折返。”

  “上岸之前，你還是需要藏起來。條件有限，要忍耐一下。”

  我連忙點頭：“……我都可以！”

  他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微光，我一瞬間沒能仔細辨識。

  然而很快，我就深刻理解了這種“條件有限”。

  忙亂卻有序的貨倉之中，我順著李澤言眼神的方向看去，是一個隻放了一半棉絮和柔軟織物的木箱。

  雖然這隻箱子看起來很舒適，但我還是有些猶豫：“你、你不是……”

  他微微皺眉：“你又在想些什麽？”

  我剛想開口，船身忽然十分劇烈地搖晃起來。

  工作的人群響起一陣低低的驚呼，我撲倒在李澤言懷裏，被他穩穩撐住。

  “總裁，不好了！特遣署的那幫人不知為什麽又回來了，正在強行登船！”魏謙急急地跑了過來，叫道：“沒有任何信號，簡直跟海盜一樣！”

  律師在一旁道：“這是違反海洋交通法——”

  李澤言神色凝重：“所有人都撤離完畢了嗎？”

  魏謙低聲道：“剛剛大家以為險情過了，有一隻潛艇正在回來的路上……”

  他沉聲開口：“立刻喊停，讓他們下降。”

  魏謙連忙點頭：“好的！”

  來請求指示的人絡繹不絕。

  我看著眼前嚴峻的場麵，聽著震耳欲聾的警笛聲和碰撞聲，再看看身邊的李澤言——

  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了。

  我這樣想著，便不假思索地踏進了木箱，還特意選了一個能夠透過縫隙看見外麵的姿勢。

  李澤言剛跟一個人簡短地說完話，回過頭，恰巧和從箱子中露出一個頭的我打了個照麵，有一瞬間的怔愣：“你在做什麽？”

  我遲疑道：“聽你的藏起來啊！這裏其實還挺舒服的……”

  李澤言臉上出現了一個無奈的神情，似乎有什麽話想說，但剛剛一個“你”字出口，遠處的艙門就傳來一聲巨響。

  我急忙縮進木箱，趕來的魏謙看到藏進木箱裏的我，好像也愣了愣：“總裁，特別潛艇已經準備好了……”

  他低聲道：“來不及了。”

  我微微揚起頭，恰好看見出現在那一方空隙中的，李澤言的臉染上幾分無奈：“稍微……忍耐一下。”

  一邊的魏謙說了聲“抱歉”，便將木箱的蓋子覆了上來。

  陷入黑暗之前，我最後看到的，是李澤言溫柔的目光。

  我已經回到了他的身邊，因此，所有的黑暗都值得忍耐。

  這一次，一定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