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純白之冬·白起-6(21)分離
作者:紅妝夜未眠      更新:2020-12-15 12:56      字數:2522
  我在漫天的大雪之中,聽著遠處慶典開幕的樂聲。

  那份熱鬧,遙遠得似乎已經與我無關,心中的那份期待和激動早已消散一空。

  時間好像沒過多久,又好像已經過了很久。

  在又一片雪花即將融化在我的掌心的時候,一個人影落到了離我不遠的陰影處。

  我遲疑著開口:“白起?”

  他沒有應答,隻是靜默地站在路燈無法顧及的那片黑暗裏。

  淺褐色的發稍被風吹得淩亂,夾雜著雪花,閃著細碎的銀光。

  那光,就像是從月色上裁剪下來的碎片,散發出清冷且肅穆的氛圍。

  他的表情看上去和往常有些不同,讓我不覺有點擔心:“白起?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就像是在之前的電話裏一樣,他再次露出了罕見的遲疑。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之後,他才終於緩緩開口:“……沒事。走吧,慶典已經開始了。”

  琥珀色的眼眸中像是藏了過多的秘密,把平日裏的張揚擠兌得一點也不剩。

  失去了光芒的視線飄落到遠處,不再正視著我的雙眼。

  曾經再熟悉不過的五官變成了我陌生的模樣,把整張臉都相襯得黯淡了幾分。

  像是經過了什麽劇烈的心理鬥爭,他終於還是離開了陰影,向我走來。

  臉上牽強的笑意不再讓人心安,反而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疏離。

  厚重的軍靴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腳印,也一下一下地刻鑿在我的心上。

  待他完完全全地走到路燈下麵時,我才終於看清了他身上穿著全新的軍裝。

  正是我那段不知是真是假的記憶中,他穿的那一身。

  純黑的製服莊嚴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濃鬱的黑色就像是為了覆蓋其他顏色而存在的。

  那純黑的手套,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我多想讓他親口告訴我,一切都隻是我的臆想。

  “白起,你還記得路路嗎?”我輕聲道:“我剛剛見到他了。”

  沒有疑惑,也沒有否定,抿緊的唇線沒有吐露出一詞半句關於“路路”的看法。

  但他的沉默,已經證明了一切——

  那些殘存在我腦海中的片段,都真真切切地發生過。

  慶典的樂聲蓋過了他的沉默,從遠處飄來。

  我追上他的腳步,想要拉住他追問,卻被他下意識地閃躲開了。

  撲空的我隻捉住了一絲沒有溫度的風,虛無而冷寂。

  我看著那雙帶著黑色手套的手,緊緊地捏成拳又鬆開,最終,還是沒有如常般伸向我。

  充滿著慶典樂聲的空氣中,隻漠然地飄過一句——

  “……走吧。”

  路燈把我們的身影拉長,交疊在一起,重演著往日的親近。

  然而事實上,我們卻仿佛是兩塊同極的磁鐵,一直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我們朝著喧鬧的人群靠近,但心思早就和慶典無關。

  我看向他的側臉。

  即便在暖光之下,也無法柔和他異常冷峻的表情。

  仿佛隻要我稍稍觸碰,就會劃破某些殘酷的真相。

  他分明也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好幾次都要偏過頭來了,最後,卻又隻是目視前方。

  “白起……”

  在我的輕聲呼喚之下,他才終於回頭看向我。

  我輕聲道:“你什麽都不打算跟我說嗎……”

  他淡淡道:“那些都是你不需要知道的事。”

  我的心中不由劃過一絲感傷:“我就這麽不值得信任……?”

  “不是這個問題!”

  他緊張地否定了我的發問,脫口而出的低吼聲猶如曠野上受傷的孤狼。

  他似乎對自己剛剛一瞬間的失態有些懊惱,別開了頭,焦躁地摸著自己的後頸。

  那之後的好一陣子,我們之間都隻有寒風呼嘯而過的噓聲。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語氣放得盡量和緩,卻掩飾不住那份有所隱瞞的生硬:“知道得越多,危險就會離你越近。我……”

  通訊器一邊閃爍著危險的紅燈,一邊傳來雜音,打斷了他的話。

  煩躁的神色從他臉上一閃而過,但他還是背向我摁下了接聽。

  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機械性地重複著一些同樣的字眼。

  我不知道他在通話中究竟應答下了什麽,但心中不好的預感越漸明顯。

  我一直在他身後等著他結束這通對話,妄想著他一會兒回頭的時候,又會變回平時的白起。

  變回那個表情雖然不多,但也絕對不會冷冰冰的他。

  片刻之後,他靜默地把通訊器別回腰間,用比剛剛更複雜的目光看向我:“悠然,我要……”

  我能猜到他即將要說出口的話,但我還沒有做好麵對的準備。

  我奮力地向他跑過去,想要打斷他的話,卻被厚厚的積雪絆倒在地。

  這是我第一次發覺,原來看上去柔軟的雪花,竟是如此的堅硬。

  白起匆匆趕到我的身前蹲下,向我伸出了手。

  但就在我也向他伸出手的時候,那帶著黑色手套的手卻停在了半空。

  雪花落在上麵,不過幾秒就融化消逝,像是被吸進了黑洞之中。

  那雙一直堅持著自己正義的手,是什麽時候蒙上了陰影。

  又是什麽時候,讓他不敢再向別人伸出援手。

  薄薄的嘴唇微顫著,啟開又闔上,和手上的動作帶著同樣的猶豫。

  那雙手最終隻是擦過了我的耳尖,把幾縷掉下來的亂發別到耳後。

  他低聲道:“起來吧,地上很冷。”

  我咬咬牙,自己站了起來,拍掉了衣服上沾著的汙雪和塵土。

  手掌和膝蓋都有些擦破皮了,但我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痛覺。

  能感受到的,隻有看著他露出這樣的表情時,心髒的驟然猛縮。

  像這樣的離別,原來並不是第一次。

  這一次,沒有衝天的火光,沒有來勢洶洶的追兵,有的隻是靜默的蓋過一切的白雪,以及遠處飄來的樂聲。離別

  一切看上去都這麽美好。

  可惜,也隻是看上去而已。

  在這蒼茫白雪之下的真實,我終究還是要去麵對。

  強忍著鼻尖的酸意,我努力地向他擠出一個笑容,作為他餞別的禮物。

  “白起,要記得你還欠我一場慶典。”

  沒有說出口的潛台詞是——

  不管麵對什麽,一定要活著回來。

  他先是有些詫異,隨後,又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雙黯淡的瞳眸之中,總算重新燃起了一絲光澤:“嗯,我答應你。”

  道別過後,他就走向了和幸福滿載的樂聲、與光影相反的黑暗之中。

  白色的雪花和黑色的旋風縈繞在他的周遭,沒一會兒,就侵蝕掉了那個挺拔的背影。

  漫天的白雪變得越發密集,把純黑的夜幕也染作了一片雪白。

  我也毅然地踏上了他剛剛離開的那條路,背離著慶典高漲的歡呼聲,走向靜謐的純白深處。

  如果那邊的盡頭才是原本的現實,那我這個美好的夢境已經足夠久了。

  該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