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趕到電視塔腳下的時候，已經過了它的訪問時間。

  下次開放，要等到兩天後。

  我有些等不及，兩天的時間裏不知道又要發生多少事情。

  我急道：“我們要想辦法現在就進去……”

  “別著急，我已經聯係了人過來幫我們開門……”

  說話間，許墨突然噤聲，向一側看去，我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緊繃的氣息再度襲來。

  我一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忙問道：“怎麽了？”

  隻見一陣黑色的風在半空中出現，湧動著暴虐不安的氣流。

  和當時在雙子大樓看見的一模一樣！

  許墨沒有說話，他抬起手，輕輕將我帶到身後。

  我們的眼前霎時出現了數個穿著黑衣服的男人，堵住了我們前行的路。

  “就是你們嗎？”

  為首的人冷笑了一聲，他們幻化成黑色的罡風，鋪天蓋地地向著我身前的許墨襲來。

  “許墨！”

  我緊張地上前一步，卻發現瑩白色的屏障再次包裹住了我。

  許墨轉過身，一隻手落在我的肩上，他臉上是我從沒見過的冰冷的神情：“你等我一下。”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眼中的許墨和光線就開始扭曲起來。

  強烈的白光閃過，等我回過神來時，眼前的景象卻已經完全不同。

  “發生什麽事了？”

  突發的一切讓我來不及反應，我茫然地環顧四周，陌生的道路，視線裏，隻有矗立在遠處的電視塔。

  我怎麽會一瞬間到了這裏……

  我的腦海裏忽然想起，剛才許墨搭在我肩上的手，這是許墨做的嗎？

  他想要獨自去麵對那些人嗎？

  紛雜的思緒在我的腦海中不斷翻騰，理智告訴我，如果在現場，一定會讓許墨分心，但情感上我卻沒有辦法等在原地。

  如果靠近一點點，隻是更靠近一點……

  我碰到了口袋中許墨送我的那支鋼筆，我緊緊握住它。

  這支象征幸運的鋼筆，一定能給我們帶來好運。

  我邁開步子，向著電視塔的方向跑去。

  我從沒有跑那麽快過，好像有天大的危險在後麵追趕著我，好像遲上一秒，就會發生什麽事情一樣。

  明明抬頭就可以看見的距離，卻又像很遙遠，怎麽樣都到達不了。

  頭頂的天空突然劃過了一道金光，凜冽的黑風從我身畔刮過，驚雷般的轟鳴聲讓我的腳步不由停駐。

  難道……

  我不敢去想那麽可怕的可能性，不會的，許墨才不會有事！

  “為什麽突然出現？”

  是許墨的聲音！

  我聽得斷斷續續，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就看到許墨站在那些男人的麵前。

  他的背很直，我懸著的一顆心也安定了下來。

  他們好像在交談著什麽，難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嗎？

  對麵的陌生男人道：“Ares，我們接到追捕你的指令。你一直沒有完成任務，組織判定你即將叛變。”

  許墨冷笑：“就憑你們？誰的指令？”

  幾個人麵麵相覷，搖了搖頭：“我們並沒有冒犯您的意思。但這次任務你遲遲不肯動手，在保留目標人物存活的前提下，你有過很多次機會……”

  許墨沉聲道：“好的獵手不會在讓獵物被抓捕前，感受到任何一點異樣。她已經一步步走進了我的圈套，如果你們不出現，我現在已經成功了。”

  “這個過失，誰承擔得起？”

  一句話，引出了我的崩潰。

  前所未有的恐懼湧入我的身體。

  我仿佛一下子掉進了冰窟，心髒上爆發出尖銳的疼痛。

  眼前許墨的側臉，是從未見過的陰沉和狠戾。

  那一刻，我竟然有些荒唐地想要轉身逃走。

  是不是這樣，就可以告訴自己，我沒有看到聽到這一切，他還是許墨，我還是我？

  可我卻走不了，包裹著的屏障在那一瞬間破裂開來。

  我的喉嚨間有著詭異的窒息，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任何話。

  我甚至沒有看到，許墨已經轉過身來。

  他握緊的拳無力地鬆了開來，然後又再次握緊，我隻能從他臉上看到驚訝和隱瞞。

  “……你們說的，都是真的？”我顫抖的聲音像是一把遲鈍的刀。

  “假的。”

  許墨站在那裏，語氣很淡：“我如果這樣說，你會相信嗎？”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執拗地看著許墨：“Ares，是誰？”

  我帶著最後一絲僥幸，希望聽到他的否定。

  許墨指了指自己，朝我走近了一步：“事到如今，我不需要騙你了。”

  “你剛才聽到的，都是真的。”

  他冷漠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天地間，我一下子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

  刺眼的夕陽直射在我臉上，很疼。

  好像有什麽東西狠狠地紮進心裏，我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才不至於在他麵前落淚。

  我的身上都是汗，心跳如雷。

  腦海裏有無數個聲音在喧囂，可卻失去了化為語言的力氣。

  我輕聲道：“今天之所以會這麽順利，也是你安排的嗎？”

  許墨點頭：“你很聰明。”

  我還是有些不死心，仍固執地盯著他：“你今天告訴我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嗎？”

  許墨沒有回答，隻是冷漠地看著我。

  我的聲音有些發顫：“……以前的那些呢？”

  他冷淡道：“我從來不做無用功的事情。”

  霎那間，猶如一盆冰水從天而降，將我心裏唯一的溫暖澆熄了。

  他的話像一把尖刀，在我心上紮出了一個又一個洞。

  我本能地想往後逃，逃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可腳卻像灌了鉛，一步都邁不動。

  一顆顆苦澀的淚珠掉進了我的嘴巴。

  我喃喃道：“……為什麽？”

  他淡淡道：“我曾經提醒過你，你還來得及逃走，可惜，你毫無危機意識。”

  “或者說，你太信任我了。”

  許墨說著毫無波動的話，輕佻諷刺。

  他輕易地撕開了我還未結痂的傷疤，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我好像從他眼裏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悲傷。

  隻是不消半秒，他的眉眼便恢複了平靜，然後微抿唇角，勾起了一絲微笑。

  他的周圍是濃重的黑色，再明亮的夕陽，也無法照亮他一分。

  我真是一個傻瓜，怎麽會有這麽順利的探查？

  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阻攔？

  一切，隻不過是他嘴裏的圈套罷了。

  我倔強地仰起頭，想要把眼淚硬生生憋回去。

  可是我多希望，自己剛才捕捉到的那絲悲傷是真的，多麽希望，他又是像以前那樣將自己偽裝了起來。

  可為什麽，他的眼眸看起來是這麽真實？

  到現在我還不願意全然相信，我的心在告訴我，那不是假的。

  拯救我最後一期節目是真的，將我從危險中救下是真的，每一次的鼓勵和幫助也都是真的。

  這麽多都是真的，那眼前的人，是假的嗎？

  我努力地想要從他眼中看出痛苦，看出隱忍，看出哪怕一點點的猶豫，可是沒有。

  什麽都沒有。

  他還是那樣冷靜甚至淡漠地注視著我，好像我們是兩個陌生人。

  “Ares，你還在等什麽？”

  那幾個黑衣的男人看了眼沒有動作的許墨，企圖朝我衝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力氣，霎那間，尖銳的利器已經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顫抖著握住鋼筆，喉嚨裏都是苦澀的滋味。

  他們剛才說，不能傷害到我的生命，我現在，隻有這個籌碼。

  看到我的動作，所有人一愣。

  真是諷刺啊，明明是他送我的禮物，卻是以這樣的方式完成了它的使命。

  我沉聲道：“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為了更好的未來。”

  他隻說了這麽一句，便不願再多說了，卻邁開步子，朝我緩緩走來。

  我驚恐地瞪大了眼，忙叫道：“你不要過來！”

  許墨道：“你不會動手的。”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的遊刃有餘，眼波甚至都沒有動一下，在離我不到一米的地方，他卻停了下來。

  我覺得脖頸疼得厲害，半邊身體都快要麻痹了。

  我自己都沒有發現，一絲鮮血從我的下頜緩緩流下。

  我們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站著，任憑涼風刮疼臉頰。

  許墨微微皺眉：“不要犯傻。”

  是啊，我是太傻了。

  在我人生陷入低穀的時候，他向我伸出友善的手，我滿懷信任，牢牢抓住。

  現在也是他，用我最熟悉的聲音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他的圈套。

  他把幸運給了我，說，我讓他很驕傲，還告訴我，麵對真相就要親曆痛苦和磨難。

  可是現在的痛苦和磨難，不就是他給我的嗎？

  他站在那裏，倨傲冷漠，那雙眸子裏依然有著千百種我以前不明白的情緒。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那些情緒，是布下陷阱的快感，是獵物上鉤的喜悅。

  我低聲呢喃：“放我走……”

  許墨麵無表情：“你以為還可以跟我談判嗎？”

  我的眼淚無聲地掉了下來：“……你還欠我一個感謝。”

  聽到我的話，他的嘴角有些勾起，因為太難捕捉笑意，反倒像是一種諷刺：“我可以放你走，隻不過，下次你就沒有這種好機會了。”

  旁邊的男人忙喊道：“Ares！”

  許墨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閉嘴。”

  話音未落，那幾個人便被旋渦狀的白光籠住，瞬間消失不見。

  “下次，不要再被我抓到了。”

  許墨說得很輕，輕得我快要聽不見。

  他背對著我，好像連一眼都不想再看見我。

  他到底是誰？是那個給我無數溫暖和鼓勵的許墨？還是冷漠地說著我早已踏入他的陷阱的Ares？

  騙了我這麽久，他也累了吧？

  “下次，我不會再相信你了，Ares。”

  我重重地說著他的名字，不是許墨，是Ares。

  “我不會再相信你，因為你不是許墨，他從來不會傷害我……”

  我大聲道：“Ares和許墨沒有任何關係！”

  他轉過身，沒有說話，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溫柔的眼神，然後他望向天空，整個人融進了陰影裏，繼續朝前走去。

  我仰起臉，看到天空遠處的兩隻風箏纏繞在一起，從空中跌落。

  夕陽真美啊，最終還是辜負了這麽溫柔的天氣。

  我強忍著幾乎要破裂的腦袋，擦幹眼淚，不再留戀地離開了那裏。

  我走得很慢，卻一次都沒有回頭。

  回家的路好漫長，我踉踉蹌蹌，不知道走了多久。

  周圍是嘈雜又遙遠的人聲，我覺得自己好像在海中央漂浮。

  恍惚間，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過頭，卻隻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仿佛看見自己搭上了一輛錯誤線路的車，沒有在準備最後一期節目的時候去到研究所。

  我仿佛看見自己路過那棵香樟樹，樹下坐著一個熟睡的少年，我沒有上前，轉身離開了。

  我還看見自己追著一個白衣的男人，他手裏握著風箏的線，一眨眼，線斷了，風箏飛走，草地上隻剩下我一個人。

  涼風吹來，我渾身發抖。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起那些過往。

  那個香樟樹下拿著畫板的少年，那個帶著紅圍巾，倒在血泊中的男孩。

  回憶如同洪流湧來，將我淹沒。

  “啪嗒——”

  手中握著的鋼筆掉在了地上，上麵“X”的字符反射著光，似乎在告訴著我什麽故事。

  人群發出了一陣歡呼聲，我順著他們的視線抬起頭。

  幾隻漂亮的風箏從頭頂高高地飛過，留下弧線。我追著它們的蹤影，直至不見。

  春天快要過去了，不會再有人放風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