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續上的古井茶再次涼了下去。

  雖說是隔著一張小小的餐桌，柳淺也沒有勇氣抬起頭，她隻覺得自己和沈闌珊之間的距離相隔了萬千光年，不是一時間便能夠化解的遺憾。

  “淺淺，你怎麽會在這裏？”韓凜打破了餐桌上沉默。

  桌下的手被林風眠輕輕牽著，柳淺這才抬起頭說道：“我...我想要一個真相。”

  “如果你們所有人都一聲不響的離開，我又該怎麽辦呢？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我自己去尋找真相...”

  她的苦笑，讓沈闌珊再次酸了鼻尖。

  明明就坐在眼前的女兒，也是她二十六年來閃現過無數次的夢魘，每一個夜晚，繈褓中的啼哭聲都在她的大腦裏打轉，鬧得人絕望無邊。

  “淺淺，這件事情是爸爸的錯...”

  韓凜的話被柳淺打斷，她聲音顫抖著開口：“別說是你的錯。”

  “你們所有人都沒有錯，你們不過是在當年做了對自己最好的決定，我算什麽呢？是一個被生父拋下，生母遺忘的人而已。”她的目光落在沈闌珊的身上，她穿著的那件淺藍色旗袍亮的耀眼，柳淺的心跳有些亂了節奏。

  沈闌珊卻依舊和她相顧無言，那些想要對柳淺訴說的千言萬語都卡在了喉嚨，沒有說出的勇氣。

  她很想告訴柳淺：

  “你的每個生日，我都在你身邊，雖然隻是望著那張稚嫩的臉龐，也見證了你逐漸成熟；你的每次失落、興奮、落寞，包括在意大利的那五年光陰，都有一個在身後注視著的身影，陪著你走過艱難歲月...”

  眸中的幽暗讓她冷靜下來，沒有參與過柳淺的人生，她又有什麽機會為自己辯駁呢？

  “也許我的出生，對於你們來說就是個錯誤，如果沒有我，也許你們會獲活得更心安理得些吧？”

  柳淺的下頜揚起，淚滴順著她的發髻跌落，那一份苦笑任誰看來都心疼不已。

  沒等在場的人開口，她已經站起身，從餐桌邊離開，邁開的步伐緩慢，也許她也在等沈闌珊的呼喚吧，可惜隻有林風眠同她一起站起來的聲音。

  “爸，我先去看看淺淺。”林風眠對著韓凜說話，望著沈闌珊點頭示意。

  關上門的那個瞬間，她再也無法刻紙內心的脆弱，靠在門上無力的蹲了下去，直到躲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往日的那些悵然若失終究是要她來承受，柳淺不知道如果她選擇對親情妥協，自己曾經受過的那些苦難又該怎麽解釋……

  “風眠，我該怎麽辦？曾經的我以為見到她自己就會很幸福，但是當我真的就在她身邊，就好像整個人被抽離一樣難過，我到底要怎麽做？”

  林風眠輕柔的撫摸著她的背，言語上的安慰怎麽也比不過此刻的陪伴，他像從前一樣，在她的脆弱時刻守護在側。

  沈闌珊方才說給寧正遠的話，現在依然在她的世界裏嗡嗡作響，她口中“我的女兒”猶如鍾聲敲響，震耳欲聾。

  “有我在。”

  把柳淺送回酒店，守著她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林風眠才有機會處理剛才的事情。

  他先是驅車來到了剛才的公寓，一切都遠離了剛才的危機，恢複了平靜。

  但是林風眠很清楚，有些事情隻要他不去處理，就永遠不可能恢複到原樣。

  這是他見到沈闌珊的第三次，老實說，眼前的這個女人沒有一點容顏老去的模樣，柳淺的眉眼間都像極了她，卻又比沈闌珊更柔和一些。

  她還是剛才的那身旗袍，秀發盤在後方，即使坐在輪椅上也不失風度。

  “你好，阿姨…”

  “我知道這樣說可能有些冒犯，但是我想您應該知道，淺淺一直在等您的一個解釋。”

  沈闌珊從上到下打量著他，最後留給林風眠的，是一個不屑的眼神。

  她自己推著輪椅轉過身去，不帶有一絲感情的說道：“林瑞華的兒子……你覺得你有什麽樣的立場來跟我說這樣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年不是你父親的過錯，她會經曆這樣的人生嗎？”

  “還是說…你覺得自己有本事換來淺淺的幸福？”

  林風眠在來之前就已經想過，能夠在幾個叱吒風雲的男人直接遊走的女人，一定不是簡單角色，隻是沈闌珊這樣具有壓迫性的質問，讓他甚至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才是過錯方。

  “沈阿姨。”林風眠也走近一步，繼續說道：“我替我父親當年的決定向你道歉，可他也為此付出了生命不是嗎？我知道您一定還心懷怨恨，但是又有什麽能比得上生命呢？”

  沈闌珊停了下來，在林風眠話音落下的後一秒，心間一陣劇痛。

  林瑞華之於她和韓凜，曾經是摯友，更是昏暗商場中唯一的明亮，她又怎麽會輕易的忘卻？

  韓凜從旁邊的房間走了出來，手中拿著的是一遝厚厚的文件。

  “風眠，當年的事情…你們是怎麽知道的？”他的本意是終止林風眠和沈闌珊唇齒間的交鋒，卻未曾察覺到二人心底的愁緒。

  “林風眠，你跟我來，有些話我想還是說清楚比較好。”沈闌珊說著，推著輪椅朝著某個房間滑去。

  他與韓凜對視一眼，堅定的走向那個房間。

  這是一間擺放著數件文物的書房，忽明忽暗的燈光打在沈闌珊的身上，氣氛更冷淡了一些。

  “關上門。”她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顆粒感。

  林風眠坐在房間中間放著的椅子上，和沈闌珊四目相對。

  “聽著，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要永遠刻在心裏，如果將來的某一天，我的女兒受到一點傷害，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她將不知道什麽時候握在手中的玉鳥玉佩放在桌上。

  “我不管你用什麽樣的方法，我要你讓柳淺知道，我絕對不會認回她，你要讓她以為，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母親，我隻是生了她，但我並不想為她的人生負責。”

  林風眠震驚的望著她，說道：“您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我想讓她好好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