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函此刻，也正站立在這高台上，目光巡視著這戰場上的動靜，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那些開始緩緩插著這邊移動的步卒，就是曾經在山東和他有過糾纏的孔有德的叛軍，他甚至不知道孔有德的叛軍為什麽會出現在了這裏。

  當日孔有德的兵馬，倉促出海，被正好去倭國的高函還撿了一個小便宜，隻是高函不知道當時的孔有德就已經有了投效後金的心思，若是如此，沒準他會命令自己的水師，追上孔有德的兵馬，在海上廝殺一番，為大明徹底斷絕這個禍患。

  孔有德的人馬投靠後金的時候，連三千人都不到，但是，其中不少是擅長使用火器的明軍，而他甚至也帶走了大量登州城裏儲備的火器，這也是為什麽阿濟格看到鮮朝的那些火銃兵，絕對對方是一幫廢物的原因。

  相對於火器嫻熟，又是幾乎全部由百戰老卒組成的孔有德軍，鮮朝的那邊二吊子的火銃兵，實在是沒法看，而且，孔有德軍不僅僅隻是有火銃，他們還有其他一些很奇怪的火器，甚至一些規格不大的大炮，對於阿濟格來說，這就是難能可貴的事情了。

  明人的火器厲害，那麽，後金必須也有火器，孔有德軍，很有可能，就是後金“神機營”的雛形。

  不過，此刻他也顧不得這麽多了，大戰在即，你又是擅長使用火器的投效軍，若是此刻不用你，那什麽時候用你，哪怕是初戰不能取勝，但是，由此試探出明人火器的虛實，也是不錯的。

  而投效了後金的孔有德，也迫切需要一個機會證明自己的價值，他相信，隻要阿濟格不將他和他的人馬隨意的使用，麵對這支烏合之眾的明軍，他絕對可以打一個開門紅，振奮一下己方的士氣。

  敵營就在前方，他隻要走過去，尋找到敵人的破綻，那麽身後無數的騎兵，就會衝過去，將這破綻無限的放大，然後，殺垮對方。

  “壓住陣腳，慢慢前行，保持陣形！”

  軍官的大聲吆喝下，這支叛軍，仿佛是一隻沉默的野狗，緩緩的朝著自己的目標，靠了過去。

  距離錦衣衛大營五百步左右的時候，孔有德的歩卒，停下了腳步，開始整頓陣形。

  在他們身後的床弩，也緩緩的推了上來，而兩側的騎兵，也隨著他們的前行，慢慢的壓了上來，為他們提供著兩翼的護衛。

  德格勒的手下帶回來的消息，明軍在側翼安置著一些大炮，甚至還有騎兵，吃過一次虧，那是明軍狡猾，若是在同樣的地方，再吃一次虧的話，那就是自己愚蠢了。

  阿濟格絕對不是愚蠢的人，孔有德也不是。

  這樣的距離，是很安全的距離，錦衣衛大營的明軍也好，在側翼的明軍也好，除了火炮或者可以對歩卒產生威脅，其他的兵馬基本是夠不著的，而明軍中裝備的那些小炮，在這樣的距離上，也沒多大的作用。

  至於可以打數百步之遠的大炮，無論是阿濟格還是孔有德，都不覺得此刻這支明軍會有。這又不是攻城戰，明軍怎麽可能將數千斤的大炮帶著行軍。

  但是，在這個距離上，這二十幾門床弩，卻是可以對明軍大營，產生巨大的傷害，那些木頭做的柵欄和營門，在床弩射出的帶有巨大動能的箭支麵前，幾乎是紙糊篾紮的一樣，而隻要明軍的大營沒了防護，這漫山遍野的騎兵會教明軍知道，什麽是“齊射無雙”，什麽是“摧枯拉朽”。

  高函在高台上，看著漸漸逼近的敵人，大量的火器兵充斥其間，已經讓他有著足夠的警惕，炮營那邊，肖恩已經數次派人過來，請示是否要開炮，都被他否定了，他的炮營，他並沒打算用來對方這些歩卒，而是要在韃子騎兵衝營的時候，發揮最大的作用的，提早暴露底牌，隻能讓韃子提高警覺。

  “大人，敵人不曾抵達廣東炮的射程，無法開火！”

  前麵傳來軍官們的喊聲，高函置若罔聞，拿起手中的千裏鏡，注視著那一張張正在上弦的床弩，那一人多長的箭支，差不多一尺長的箭頭，在陽光下閃爍這森森然的光芒。

  這是絕非人力可以阻擋的箭支。

  “前營十息之間，全部退入戰壕，炮營隨著準備開火！”

  高函放下手中的千裏鏡，終於發出了此戰他的第一個命令，身後的戰鼓擂響，戰旗飄舞，幾個呼吸之間，一直在營門附近嚴陣以待的士兵們，按照早就演練好的順序，朝著後麵跑去。

  在他們身後的地麵上，覆蓋著薄薄一層木板的大地，突然裂開了無數的口子，數條巨大的戰壕出現在了大營之中，士兵們一個個身手敏捷的跳入了坑中，然後在齊人深的戰壕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將身上的火器對陣了營門附近。

  幾乎在最後一批士兵跳入戰壕的同時，二十幾支巨大的弩箭，帶著淒厲的風聲，衝著營門和營門附近的柵欄而來，明軍大營門口那費了不少士兵的心血構架的柵欄和營門，在這二十幾股巨大的衝擊力的衝擊之下，頓時搖搖欲墜，東倒西歪。

  有幾枚弩箭，甚至直接破開了柵欄，一頭紮進明軍的大營裏，直到射穿幾座營帳，才一頭深深的紮進土壤裏，沿路帶起一片狼藉。

  其中一枚，則是帶著呼嘯聲，紮在高函所在的高台前麵不足三十步的地方，飛濺的泥土甚至將附近站立著人打得滿臉生疼，但是，沒有人躲避，更沒有人驚惶，差不多上千步的距離，越過營門和三道疊加起來足足超過兩百步的戰壕，若是這樣的距離，這弩箭還能殺人的話，那就隻能說被殺的人，實在是運氣太差了。

  床弩繼續發射著，搖搖欲墜的柵欄，終於承受不住這樣巨大的衝擊力，在連續捱上了數十枚這種巨弩的攻擊後，終於轟的一聲，四分五裂開來，明軍大營，宛若一個害羞的少女，終於褪下了他最後的一絲遮掩，暴露在了敵人的麵前。

  排山倒海的歡呼聲，從四麵八方傳來，而首攻見效的孔有德軍，更是有人情不自禁的打響了自己手中的火器，登時之間，歡呼聲和火器的發射聲，連成一片。

  與此對應的是，明軍大營裏，出奇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