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可無愧於心?
作者:馬小六      更新:2020-12-15 10:33      字數:3127
  半個時辰,林昭以為足夠了。足夠他告訴蘇韻熙許太醫因為一點小錯被公荀問責,甚至痛下殺手幾乎滅門。可卻沒想到蘇韻熙的心態已經發生了如此變化,那種變化正像脫了僵的野馬,再往林昭不願預見的方向發展。他太急於拉住韁繩,於是使上了所有的氣力,那馬雖是停住了,可是也不願和他往回走,而是愣愣的立在原地,自己思量方向。

  他再想說什麽,蘇韻熙便隻回答腦子太亂,她需要好好想想。林昭無奈最後隻能對蘇韻熙說:“辰兒,不論是出於父輩的原因,還是我自己的原因,我都會幫你,莫怕,萬事有我。”

  蘇韻熙不言語,也不轉身,僵硬著後背聽林昭同她承諾,幾天前公荀也同她許諾,那時候她雖覺得迷茫卻掩不住滿溢而出的甜,如今同樣是“莫怕”,蘇韻熙卻覺得徹骨的寒。

  弑父、殺母、殺弟,那個滿口仁愛大德的君主竟然是個處心積慮謀得儲位的瘋子?蘇韻熙看著靜靜躺在床榻上的公荀,眉目間是軒昂正氣,睜開的時候亮若星辰,不笑的時候一派威嚴,笑起來的時候又一片溫暖,皮囊是會騙人的吧,可以偽裝得很好?眼睛呢?蘇韻熙覺得自己不曾在公荀眼中看到偽善,那雙眼睛澄澈幹淨,沒有陰謀詭計的渡染,都說麵由心生,若公荀真是那般惡劣,眉目怎麽會如此清朗,還是如今他已是君主不用刻意掩藏,喜歡就是喜歡,厭煩就是厭煩,想要什麽就想要什麽,所以才看不出來?不,不是的。可是蘇韻熙已經決定向公荀敞開的心在那天關上了。

  公荀聽著她王上、王上的叫著,都已經開始漸漸自稱是我的人,又開始開口閉口的奴婢,他氣得牙疼,可是又沒法發作。難不成現在把林昭宰了,那蘇韻熙便認定了公荀是她的殺父仇人,還是告訴蘇韻熙,林昭不過是利用她,林昭才是許太醫的子嗣,可是這般便要把陳年舊事挖個幹淨,但那舊事公荀不敢保證自己有多幹淨,畢竟許太醫告知他,他父王的藥裏有人動了手腳,他其實是放任自流的,也正是因為這樣,最後陳氏把弑父的罪名按在他頭上,用他書信中拚湊拓印的文字寫成密信竟沒引起許太醫的猜忌,從事實上來講他的確是害死他父王的幫凶。不過許太醫不知道,他其實是遵循了陳氏的意思下了毒,也是被陳氏追殺,最後他親眷逃過一劫,也是因為公荀攻破城池,陳氏為了有朝一日扳倒公荀留得後手。現在當時之人除了公荀全都不在人世,想要對證又怎麽可能,就算公荀說得都是實話,信不信全在蘇韻熙,公荀不敢賭,他還記得蘇韻熙墜崖之前,有多痛恨他的“劣跡”。

  隻有蘇韻熙對他無條件的不疑,他才敢把事實說明,可是現在明顯蘇韻熙是充滿疑問的。

  “不是個辦法啊……”公荀身形鬆散的倚靠在柔軟的被子中,“我總得知道那許昭林想攛掇韻熙幹嘛啊。”餘子俊坐在床邊,餘子墨立在身後,三人姿勢一致都摩挲著下巴,若不是因為對方是蘇韻熙,這事便簡單很多,可對方是蘇韻熙公荀便非要攻心。

  “他心裏肯定也急,費盡千辛萬苦才把人安插進來,卻沒想利劍卷了刃,他更想遊說韻熙幫他成事。不如我們助他一臂之力。”

  “怎麽助?你別想在用自己當餌!王兄,我求求你讓我多活兩年,我在暗室聽他在你身體裏留針我都要嚇瘋了!”

  “不是還有餘子墨嗎,有他在不會有事的!”

  “王上,臣下可不敢保證我的劍有他的針快。之前是實在查不出個一二,就像地圖隻差那一塊,路線便通暢了,所以才鋌而走險,如今許昭林失去了蘇王後的幫襯,誰能保證他不狗急跳牆,萬一他真想一命搏一命,我這劍還沒出鞘怕您就要駕鶴西遊了。”

  “你今天話怎麽這麽多!”

  “王兄凶他幹嘛,他字字句句都在理,總之不行。”

  公荀咬牙切齒剛要訓斥,便傳來了敲門聲:“王上該吃藥了。”

  “快快快!”公荀招呼,餘子俊和餘子墨趕快起身,除去高高壘起的被褥,把公荀重新塞回被子裏,順便把被掖了個緊實。

  “進來吧。”

  蘇韻熙端著藥進來,就見公荀躺在床上氣若遊絲的道:“你們、你們先下去吧,這些日子辛苦各位大臣各司其職。”

  “是。”

  餘氏兄弟搖著頭就出去了,王上的戲真足,看他那虛弱的樣子,誰知道剛才蘇韻熙沒來的時候,他正準備底氣十足的拉著架子罵人!

  公荀身體在逐漸恢複,因餘子墨的敏銳,心裏思量不明的事情也清晰了然,精神上好了,身體恢複的也快,餘下的就兩件事讓他頭疼,一個是此次行刺是何人所為,一個便是蘇韻熙。前者自然會有餘子墨手下一幹人等回去查辦,可是蘇韻熙,公荀需要思量的太多,他曾經以為他了解蘇韻熙,覺得她性子軟柔,很好拿捏,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可是蘇韻熙她也睿智有脾氣,主持後宮獎懲分明、人人佩服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心思沉密如陳氏那般當年也不曾有蘇韻熙的風評高。他以為蘇韻熙是小女人心思,心裏想得都是兒女情長,吃穿用度才是她關心的,卻不想蘇韻熙也曾不動聲色的調查他,也曾殺伐果斷的力薦處死陳氏,更沒想蘇韻熙出他所料的決絕赴死。

  如今反思,公荀才發現他從未真正的了解蘇韻熙,以至於現在他更不敢輕易的去打破某種微妙的平衡,就像被困在一個地方,你麵前全是可以選擇的門,可是你不敢推開任何一扇,因為後麵的道路你不知道是什麽,有可能是陽關大道,也可能是懸崖峭壁。公荀不敢賭,他見識過蘇韻熙的決絕。

  所以他裝病,示弱總是最好的辦法。林昭同蘇韻熙道明身世後,蘇韻熙沒有立刻篤定公荀的惡劣,而是反複確認事情的真實性,這樣的態度公荀便知道蘇韻熙對他是有情的,這女子算是重活一世卻依然信他,自己當初腦子是進水了才會傷她。

  太醫說公荀的傷勢在逐漸愈合,可是公荀整個人的精神卻依舊疲乏,除了召見餘氏兄弟的時候清醒,大多時間都是握著蘇韻熙的手睡覺……太醫查了幾次都找不到原因,最後隻能歸結為此次受傷凶險怕是傷及根本,總要多些時日調養,可是蘇韻熙卻擔心,擔心林昭是不是因為她的遲疑,已經開始暗中實施什麽計劃了。藥食千萬,相生相克,林昭是大夫,且是個技藝頗高的醫者,若他想做手腳那還不是輕而易舉?!蘇韻熙真怕哪個不注意,公荀就命喪黃泉,所以這幾日所有膳食全部親力親為,開始餘子俊還害怕蘇韻熙是動了殺心,可是幾次就發現,蘇韻熙根本沒那個意思。餘子俊抬手動過的餐具,蘇韻熙都趁他不注意拿去重新清洗,倒是一副怕他下毒害了公荀的樣子。

  蘇韻熙其實很亂,她現在不是再用腦子做事,是在用心。腦子裏反複思量林昭的話,越覺得林昭不至於拿這滅門殺頭的大事來謊騙她,何況有些事實的確存在,隻要稍加打聽便能知道,林昭細數的那些人確實都殞歿了,雖然官方的說辭不一,但是自古帝王粉飾自己的招法都是這樣的。

  有了這些認知,公荀的惡劣好像也順理成章。可是那夜她守在公荀床邊不小心睡著了,夢中聽見布料窸窣,睜開眼便看見公荀拖著重傷的身體,費力的給她蓋著被子。

  “都說太累就回去,你卻不肯,這樣睡著會生病的。”

  “無事,王上怎麽醒了。”

  “你做噩夢了?”

  公荀是被蘇韻熙夢中的低/吟弄醒的,剛才蘇韻熙的確是在做噩夢,她那在夢中都麵部不清的父母兄長被黑衣人追殺,血濺當場……

  蘇韻熙點點頭,又搖搖頭,場麵是挺血腥的,可是她沒有心悸的感覺,這夢境竟不如她夢見自己墜崖公荀飛身撲救來得真實。

  “莫怕,我在這呢。”公荀抬手撥弄著蘇韻熙額前碎發:“你品性純良,無愧於心,噩夢不過是這幾日太過勞累休息不好才來驚擾。”公荀其實是想寬解蘇韻熙莫要把“仇恨”這事壓在心裏,攪得自己不得安寧,卻不想蘇韻熙卻抓住了話頭,直望入他眼睛:“王上可無愧於心?”

  公荀的眉頭跳了跳,就在蘇韻熙以為她聽不到答案的時候,公荀啞聲道:“愧,我此生有愧兩事。一事,我知有奸人殘害父王未及時製止;二事,愛我之人為我所傷。”

  不論是兩年前的你還是兩年後的你,都是為我神傷,這便是我最愧的事。

  蘇韻熙目光灼灼,她腦子不夠用了,她隻能遵從自己的心,萬事等公荀好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