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一日後，公荀就格外的忙，倒也說得過去，畢竟歲旦將至很多事情需要他過目，就單單獎懲這件事情便夠他細細思量的。不過他也確實沒有往常的效率，一個時辰能完成的事情，非要拖上兩個時辰，以至於淳妃每次來，不是看見公荀伏案審閱，就是和大臣商量政事，再者也是和司禮安排歲旦期間的祭祀。

  淳妃不能請王上過去，就變成法的來尋他，可是五次有三次讓薛子睿攔在外麵，她倒是不氣餒，捧了燉好的參雞湯，就在外麵候著，說得裏麵的公荀都開始和朝臣話家常她都沒離開，隻能遣了回稟事宜的大臣，冷著臉讓薛子睿把淳妃放進來。

  “王上是不是瘦了，臣妾知道年根上您政事繁忙，可也要仔細身體啊。”

  說著提著帕子擦了擦公荀並未有汗的額頭，見公荀冷眼看她，她也不覺得尷尬，隻是姿勢一轉給公荀盛了一碗參雞湯。

  “王上，趁熱嚐嚐，這是臣妾親手為您做的，燉了兩三個時辰也不知道到沒到火候。”

  淳妃哪會什麽廚藝，最近天天拽著禦廚討教，這事公荀自然是知道，不過隻要不礙他眼隨淳妃折騰罷了。

  淳妃端起湯碗，用湯池蕩了蕩，擓起一勺湊到殷紅的唇邊吹了吹，滿眼含笑的遞到公荀的唇邊。

  按公荀的脾氣不待見就是不待見不至於躲著淳妃，可是淳妃畢竟是嚴將軍的女兒公荀總是要顧及嚴將軍的托付。前幾日聽聞太醫回稟嚴將軍病已入骨怕時日不多，更不想讓他覺得把獨女交給自己最後卻不放心。即便是不喜歡，公荀也想著把人養在後宮，管她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也算是報答當年嚴將軍力排眾議，在他失蹤的時候仍能守住他的陣營。可是看著伸過來的湯池和淳妃身著的海棠花留仙裙，公荀眉毛跳了跳，那種厭煩的想要杖斃淳妃的衝動突然就頂了起來，這幾日混亂的夢境不全是讓這個刻意模仿蘇韻熙的女人鬧騰的嘛！

  淳妃持手而立，笑容不減，全是沒有察覺公荀的惱意。公荀咬合了一下唇內壁，堪堪碰了一下湯池，便道：“淡了。”也不顧淳妃失望的樣子，繼續低頭看書。淳妃雖說是自己燉的，不過是自己在一旁盯著，操作都是小廚房的侍婢弄得，她心裏氣惱，想著回去便要好好收拾下人，怎麽這麽不中用！臉上卻擠出笑容，溫聲道：“臣妾確實廚藝不精，定會好好研習。”

  “這會也沒事，那便回去好好研究吧。”

  淳妃一噎，隻能點頭稱是。公荀為了不讓她閑來沒事就往他書房跑，便問她歲旦後宮的用度調配，宴席規格等等一係列需要王後操持的內容，這後宮除了淳妃是當今王上的內室，其他不是先王的遺孀就是王上的弟妹，淳妃娘娘總覺得這王後的實權沒啥意思，若是王上妃嬪眾多她大可以借著王後的權利打壓，可如今純是被細碎綁身，不光操心，去拉攏那些過了氣的妃子更是沒什麽意義！索性內宮有薛子睿打點的井井有條，她又一門心思撲在討好公荀身上，自然很多事情根本沒上心，現在公荀問她，她便有些支支吾吾，好在公荀並未動怒，囑咐她好生操辦，本來公荀也是想給她找些事情做，少來煩他。

  “歲旦將至，各宮都要裁製新衣，你初來不必拘泥，別苛待了自己，多置兩身。瑞草、芍藥、祥雲才稱得上你的身份，淳妃不必如此低調。”

  公荀眼睛劃過淳妃的裝束帶著溫厚的笑意，他若是想裝，定能裝得柔情，本來剛才淳妃還臊眉耷眼想著自己沒合王上心思，這會兒王上卻帶著笑容看著她，叮囑她別苛待自己，頓時失落一掃而空，高高興興的謝禮退了出去。她一轉身公荀的笑容就散了個幹淨，他隻是不想讓淳妃玷染蘇韻熙最愛的花而已。

  平日在府裏，淳妃雖也讀書認字，可是卻不上心，嚴將軍常年征戰總是在外，嚴夫人又寵她寵得厲害，課業上便也沒人看顧，自己更是能過且過，現在讓她對賬管事，她就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可是王上特意吩咐她定然是要好好去做，讓王上滿意是她現在急需達成的目標，於是再無心思往公荀那跑，公荀也總算得了清淨，轉眼就到了除夕夜，家宴之上，淳妃才打扮精致的出現在公荀眼前。

  宴廳雖是聚集了各位王親國戚，卻也沒有多熱鬧，因是大喪，連王上婚配都是從簡，年節也自然不能大慶，不過去年征戰王上不在宮中，後宮又無人主事宴請未辦，今年事事太平，再不舉行也是說不過去。

  公荀坐在上垂首，握著酒杯看著熱鬧尚有喜慶不足的宴廳，心思又飄遠了。戍北三年他未回宮，四年頭上又開啟了徐國之戰，直到第五年，他才參加歲旦的家宴，心裏覺得陌生極了，總覺得還是在邊北和眾將士吃肉喝酒來得縱情灑脫。

  沒想蘇韻熙一手操持，不僅菜色新穎，鼓樂爭豔，還為了助興，準備了不少遊戲，本因戰事麵合神離的王親國戚，倒也慢慢卸下拘謹，氛圍熱絡起來。擊鼓傳花的時候，更是因為蘇韻熙刻意滯留了花鼓，讓公荀在鼓聲停息的瞬間，呆呆看著手中鮮紅的繡花發愣，也正是因為蘇韻熙刻意耍賴才讓眾卿看見戰事上金戈鐵馬、政事上一絲不苟的公荀也有柔軟如水的一麵。王上、王後琴簫合奏，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佳話。想來，那時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公荀都不知道了，但他如今真希望那時的自己對蘇韻熙是全心全意的。

  往事如鏡，卻已是鏡中水月，公荀又一揚首，飲下了入口辛辣入心清苦的酒，有些微晃的起身喚著薛子睿扶他方便。

  借由此事，遲遲不肯返回宴席。站在回廊，看著張燈結彩的宮庭，公荀卻覺得滿眼蕭索，索性把自己藏在燈籠照射不到的地方，讓自己和黑暗融為一體才覺得溫暖的記憶不會刺痛心髒，天上繁星依舊，隻是無人再指著太白星同他講：“人人都說牛郎織女星掌姻緣，我卻覺得不妥，雖是唯美卻太過清苦。我倒覺得太白星才該掌姻緣，總是最亮，心愛之人在對方眼中本就該是最亮的。”那一刻公荀曾覺得蘇韻熙眼中便是星辰大海。

  忽吹寒風，公荀覺得身上冷得發抖。如此覺著的還有當值的宮婢，兩個人搓著手藏進背風的廊角，盡可能的靠近火盆，看了眼酒興正酣的宴廳安心取暖。

  “咱們宮中也好長時間沒熱鬧過了。”

  “可不是，王上大婚都是簡簡單單，要細數起來這般熱鬧還是蘇王後在的時候。”

  聽兩人提到蘇韻熙，公荀本是打算回去的腳步又停了下來。

  “可不是嗎，自從蘇王後走了，咱王上跟換了個人似的。要說咱王上肯定特喜歡王後。”

  “我倒覺得王後更喜歡王上。”

  “怎麽講？”

  “你還記得前年，宴請結束偏廳……”

  相對矮小的侍婢一把捂住了說話的侍婢，壓低了聲音說道：“王上、王後的房事也是容你多嘴的！”

  被打斷的侍婢拍開對方的手，皺著眉頭道：“你想什麽呢，我是說那天我在旁邊看著，出門王後給王上整理衣衫滿眼的溫柔，王上都讓內侍扶走了，王後娘娘還是不動地方，眼睛不錯珠的看著王上的背影，直到轎攆都看不見了，王後才離開。之後我便偷偷觀察了幾次，發現王後娘娘總是看著王上，我便覺得那才是真心喜歡的樣子，是我們這樣的人一輩子都求不來的情愛。”

  聽她這麽說，矮個侍婢也跟著唏噓：“可惜蘇王後早逝，你說她還帶著身孕，臨死之前得多心疼啊。”

  “就是，若是蘇王後在，這王室家宴定然熱鬧幾倍。”

  “別說了，若是被旁人聽去可了不得。”

  “唉，我就是突然想起來。”

  之後兩人便有說起了家中情況，公荀就沒再聽，可是心裏卻波瀾起伏不可平複。突然明白那不經意對上的眼神，本不是巧合，而是因為蘇韻熙時時刻刻追著他的身影。恰到好處研得的墨水，剛巧遞上的巾帕，入口正溫的清茶，明亮正怡的燈光，微風正襲的搖扇原都是因為蘇韻熙一直在看著他。公荀抬手撐住醉意侵擾的眼眶，突然發覺餘子俊告訴他的“放下”，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