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騮
作者:馬小六      更新:2020-12-15 10:32      字數:2761
  檀香清幽,篷帳之內甚是安靜,但是這樣的安靜卻讓人心神不寧。旁邊的侍婢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呼吸的聲音惹煩了聖駕,畢竟王上剛剛處死了禦馬,要不是眾臣攔著禦馬師這會怕也是身首異處了,雖然現下被鞭刑打得皮開肉綻,但總算是撿回了條性命。

  蘇韻熙麵色慘白的躺在床榻上,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公荀坐在旁邊麵色凝重,想要輕撫她額上的傷,卻又怕弄疼了她,可見蘇韻熙遲遲不能緩醒,心裏又急的不行,隻能緊緊攥著蘇韻熙的手,輕輕的摩挲著。蘇韻錦坐在不遠處麵如白紙,沒成想好好的一場狩獵最後會弄成這副模樣,本以為能和姐姐嬉耍玩鬧,結果從來沒在騎馬射箭上出過什麽差錯的姐姐,竟然直接從馬上摔了下來。他更怪自己不夠機警,若不是他保護不周,蘇韻熙也不用躺在床上受罪,一國的長公主,連塊皮肉都沒破過,現在卻摔破了頭,流了那麽多血,蘇韻錦一想到被蘇韻熙血水浸染的衣衫就不寒而栗,恨不得平了公荀的禦馬司。

  看蘇韻錦麵色慘白,小順子忍不住輕聲喚了句“主子……”,話還沒說出來,就被蘇韻錦一個眼神給嚇了回去,小順子是真著急。看著蘇韻錦抱著長公主翻身下馬,臉上一層層冒著虛汗,當時小順子以為蘇韻錦是急的,結果聽蘇韻錦同公荀講自己飛身撲救,小順子就記掛著自己主子是不是也受傷了,可是蘇韻錦滿眼都是自己姐姐的安慰,一直說自己沒事沒事,太醫也都圍著蘇韻熙使勁,看蘇韻錦安安穩穩的坐在那,自然無暇顧及他。可這都個把時辰了,蘇韻錦頭上還是有微微薄汗,小順子就有些擔心,蘇韻錦是不是傷到哪裏了,要是蘇韻錦有個萬一,他就是死了也不得安生,說不定蘇昭王上得把他剁了喂狗……小順子咬了咬牙,還是輕聲說道:“主子,太醫也說了,長公主無大礙了,不如……”小順子忍不住一個哆嗦,他自小跟在蘇韻錦身邊,就算蘇韻錦一天天生人勿近的樣子,但對他卻是溫和倍加,並未全當是下人看待,多少帶著些兒時玩伴的情誼,對他也並未有過重話,自然小順子也是最明鏡他的心思,剛才蘇韻錦這眼神已經是厭煩到極致了,若是再多言怕是要動怒了,小順子隻能噤聲,但卻是滿滿的擔憂,抬眼正見公荀側首,便投去哀求的眼神。

  公荀問過太醫,知道蘇韻熙隻是傷了些皮肉並無大礙,便想著讓蘇韻錦先回去歇歇,可話到嘴邊還未說出來,手上就感覺蘇韻熙的指頭輕輕抽動了一下,趕忙轉頭觀瞧,床上的人還真的皺皺眉頭,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蘇韻熙緩醒過來,就看見俯身湊近的公荀滿臉焦急。毫無征兆,她鼻子一酸就哭了出來,這點泣淚相較於腦子疼痛昏沉,更多的是驚嚇。摔下馬那一瞬,蘇韻熙腦子裏全是她和公荀的往昔,覺得死亡逼近的那一刻,她才更真切的感受到她對公荀的愛慕,雖然隻是短短不足半年,卻是那麽的刻骨銘心,她現在還是滿心的驚慌,剛剛的一瞬她最後悔的竟然是怎麽沒有早早和公荀相識,怎麽沒和公荀生個一兒半女。上蒼眷顧,她還能醒過來,看見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蘇韻熙也顧不住什麽頭疼,一把摟住了公荀的脖子,哭成了淚人。

  見姐姐沒事,雖然哭得亂七八糟,但是聲音中有氣力,蘇韻錦這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這一放鬆,周身的感覺也慢慢歸位,背後的疼痛就把他整個人卷席了。攥了攥手指,咬牙站了起來,緩步到了床前,蘇韻熙也多少清明了一些,雖是抽噎著,卻也能說些話,緩緩道:“韻……韻錦,你沒事吧?”蘇韻錦淡笑:“我沒事,姐姐你好好休息。”

  公荀淺抱著蘇韻熙,隻能略略回身,瞥見蘇韻錦的麵色,趕緊讓他回去休息,說是蘇韻熙醒了自己會好生照顧,又謝了他救下自己王後,其它明日再議。蘇韻錦見蘇韻熙抓著公荀不放,知道兩個人要說些寬慰的話,自己在這也確實礙眼,何況背上一陣疼過一陣,他心裏還惦記著別的事,就退了出去。小順子緊隨其後,覺得他家二殿下的身形微有晃動,想著趕緊回帳找個太醫過來瞧瞧,卻見蘇韻錦撐著一張冷臉直接跑去了馬廄,挑了一匹馬翻身而上,根本顧不得小順子在後麵一口一個“主子”的召喚,小順子隻能隨著他家這位祖宗策馬而去。

  蘇韻錦勒住馬韁,停在了他和蘇韻熙剛才出事的地方。按理說王家禦用之馬,那都是萬裏挑一,斷不會是什麽腳力欠弱的品種,更何況今天蘇韻熙的那匹座駕毛色鮮亮,眼睛有神,一看就是上好良駒,當時情況緊急,他也沒顧得上查看馬匹,隻知道抱著他姐姐趕緊回來找太醫,可是剛才坐等的時候卻一直在想。王族獵場不會有陷阱,能讓馬匹失足的深坑獵場深處有倒是有可能,可是他和蘇韻熙隻是在獵場外圍,這一帶看守獵場的兵丁自然會維護仔細,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蘇韻錦下馬查看,道路平整無深坑,也無怪石,想來馬匹不會是因此摔倒,但也自覺不會是他姐姐禦馬技藝不精的原因。難道還真是禦馬師給他王姐挑了一匹殘障馬?蘇韻錦來去如風,小順子還沒反應過來,他家主子已經又縱身上馬跑遠了。

  蘇韻錦立在禦馬司的帳外,兵丁知道這位是王上的內弟,自然不敢怠慢,即便是看他來勢洶洶一副尋仇的模樣也是不敢阻攔。那位被處罰了的禦馬師這會正趴在床鋪上鬼哭狼嚎,哎哎呀呀的沒完沒了,這鞭子打在身上一碰就是一道血痕,這會身子的後半邊已經是打開花了,幸虧常年訓馬為生身健體魄,尋常人怕早就暈厥過去了。見蘇韻錦矮身進帳,禦馬師都快嚇瘋了,本以為受點皮肉之苦保下一條性命,這會看這位王子烏雲蓋頂,想必是沒什麽活路了,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剛才一刀死得幹脆。

  旁邊幫襯著上藥的禦馬師心裏暗暗歎息,卻也不敢說什麽,拿著藥瓶在旁邊垂首站著,恨不得把身體縮成一團來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心裏念著這位爺千萬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馬是大宛騮繁衍後代,算起來在軍中也是頂級的品種,關節強健、肌腱良固。這一匹自打落地就開始在禦馬司馴化,不存在什麽野性難訓。聽蘇韻錦說地上平整,並無外因促使馬匹摔跤,剛才還一邊痛叫一邊委屈的禦馬師更不敢叫屈了,隻覺得大難臨頭,但他也不明白,要是地麵平整,馬是不會摔的。他那愛馬回來的時候都已經站不起來了,看馬匹腿上血跡斑斑,他還以為是踩了深坑呢。見禦馬師又驚又怕又疑,蘇韻錦覺得不像是他對馬做了手腳,就問那人,馬的糧草和糞便的情況。這禦馬師本就是個仔細的主,何況那馬是他的心頭好,事事親力親為,這兩件事並沒有什麽不妥和異常。

  “那馬現在何處?”見蘇韻錦不是來興師問罪而是了解情況,禦馬師那些個害怕也少了許多,剩下的全是痛失愛馬的辛酸,一邊哭一邊道:“怕有瘟疫,馬匹死後要麽深埋要麽焚化,這會估計是早燒成灰了……”說到這禦馬師更是痛上加痛。

  “主子,都說馬有失蹄,看來真是個意外。”看著蘇韻錦立在帳外皺眉,小順子在一旁說道。他知道自己家主子最在乎這位姐姐,但也不至於如此草木皆兵。蘇韻錦也知道自己有些敏感,可能就覺得如果“意外”是“刻意為之”,自己的疏忽才能被原諒。

  “走,去看看焚化的馬匹。”

  “主子!”小順子是真急了,這會蘇韻錦的嘴唇都白了,他才不信蘇韻錦隻是心急。